第25章 第 25 章(2 / 2)

李常旺家的一下子閉嘴了——安寶玲說的那個四五天才編一張席的人,就是她。其實婦女們編的都不算快,要是自己家用的話,有個一天半就能編好一張席。可是給生產隊編,怎麼也得兩天兩天半才編好,而李常旺家的,一張席編四天多是常事。

要是李常旺家的乾活是把好手,還能反駁安寶玲兩句,誰讓她乾活慢呢?

李常旺家的嘴上不說話,心裡恨恨的想,編席的誰都不快,夏菊花又是頭一回編,會不會起頭收邊還兩說呢。她就等著,到時候夏菊花麻爪的時候,安寶玲會不會放下自己手裡的活,去幫著夏菊花。

說嘴誰不會,安寶玲真不顧自己的工分幫夏菊花,她才服氣。

她就是覺得夏菊花難得跟婦女們一起乾活,又是個說啥都一聽一過的性子,深了淺了不會跟自己急眼,才拿她打個趣,誰知道就出來一個安寶玲。

帶著這種心理,李常旺家的一邊編著自己手裡的葦席,一邊盯著夏菊花的動作,一會兒就看直眼了:夏菊花的動作太嫻熟,細長的葦杆在她手裡就象有生命一樣,一根根順頭順尾的由著她擺弄。

葦刀也被夏菊花使的得心應手,輕輕一頓一拉,一根葦杆就被從中間破開,幾下的功夫,夏菊花身邊就出現了幾根粗細相同的葦片。

這一手不光鎮住了李常旺家的,也鎮住了同樣想看夏菊花笑話的婦女們——編葦席是個技術活,除了起頭收邊外,就數破葦片讓人頭疼。

乾慣的人還好,頭一回乾的人彆說把葦片破的粗細均勻,不割幾回手流幾回血,都不能把一根葦杆完整的破開。

安寶玲替夏菊花說話的時候,完全是出於對妯娌的維護,見夏菊花竟然真的乾的又快又好,笑的聲音可不小:“嫂子,你是不是在家練過,咋破的這麼好呢。”

彆人也紛紛點頭,夏菊花抬頭說了一句:“以前我們家的席子,都是我自己編的。”

聽到的人都不說話了,就連李常旺家的都想起那時自己剛成親不久,眼看著夏菊花背著一個大包袱,身後跟著兩個半大孩子,娘三個一步一挪的去了生產隊的窩棚。

她們隻背了包袱,沒有炕席。

那幾年娘三個在生產隊的窩棚裡是怎麼睡的,又是什麼時候,夏菊花才自己編了炕席,鋪在窩棚用木板湊和成的床板上?李常旺家的不知道,她光知道平安莊的冬天冷的很,不燒火炕的話,哪怕板子上鋪了炕席,也暖和不到哪兒去。

“這些年真難為你了。”李常旺家的真心實意覺得夏菊花不容易了——好不容易兩個兒子都娶了媳婦,小兒媳婦偏偏是孫桂芝的娘家侄女,現在看那作派跟孫桂芝沒什麼兩樣,以後夏菊花的日子也省心不到哪兒去。

“過一天算一天吧。”夏菊花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手裡的動作也沒停頓,好象說的是彆人的事兒一樣,聽起來反而讓人心裡格外發酸。

“那個,我剛才……”李常旺家的覺得自己剛才不該拿夏菊花打趣,等於是往夏菊花的傷口上撒鹽。安寶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竟然聽出李常旺家的有給大嫂道歉的意思,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大嫂會不會原諒李常旺家的呢?安寶玲看向仍然在破葦片的夏菊花,發現她的動作依然那麼沉穩,沒有回應李常旺家的意思。

而李常旺家的竟然沒覺得自己受了冷落,還在不懈的找著話題,有時候夏菊花感興趣或是覺得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也會回應一句半句,就足以支撐李常旺家的繼續說下去。

這還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安寶玲心裡好笑,手下動作也不慢,接著編自己昨天起好頭的葦席。

“嫂子,供銷社有人找你。”劉二壯突然出現在編葦席的場院,說出的話讓編葦席的婦女都抬起頭來。

夏菊花愣怔了一下,才想起昨天在供銷社時主任說的話,沒想到今天就有人來找自己。昨天經過的事兒太多,夏菊花自己都把主任的話給忘了。

她的模樣,就是突然聽到不可思議消息的人的反應,婦女們就失去了問她的興趣。問什麼,夏菊花能知道答案嗎?她本來又是一個話不多的人,問也問不出啥來,還是省省力氣編席。

安寶玲跟著站了起來,她想起夏菊花前兩天一直在家裡給供銷社做棉被,以為出了什麼差錯,想跟著夏菊花一起去見供銷社的人,要是那人找夏菊花的麻煩,她好歹能幫著說幾句話。

劉二壯見兄弟媳婦跟著站起來,衝她搖了搖頭,說:“人家就找嫂子一個,你彆跟著去了。”供銷社的人拉了不少東西過來,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夏菊花安撫的拍了拍安寶玲的胳膊:“沒事,應該是彩鳳的堂姐,前兩天我能接供銷社做被子的活,多虧了她。”王彩鳳這兩天表現的不錯,夏菊花有意在彆人麵前把她跟孫紅梅區彆開。

安寶玲聽說是王彩鳳的堂姐,果然對王彩鳳評價上了一個台階,跟向她打聽的婦女說:“是誌全媳婦的娘家姐姐,來看我大嫂來了。”

有人信安寶玲的話,就有人覺得她沒說實話,大家等著隊長給一個說法——好好的上著工,半道上突然走了,隊長會怎麼給他嫂子記工分?

等劉二壯再回到編席的場院,大家才知道安寶玲的消息真不完全準確,來的人的確是王彩鳳的堂姐,也的確是來看夏菊花的,卻不僅僅是看夏菊花。

人家給夏菊花帶來了一份幫著供銷社炒花生的活計。所以夏菊花已經跟隊長請了假,今天做的活也不用生產隊給她記工分了。

如果夏菊花今天還跟著男人們一起上工,劉二壯不會來場院解釋,誰讓夏菊花頭一天跟婦女們一起乾活,就遇到這事兒了呢。

如果他不來解釋一下,不等到下午上工,夏菊花跟婦女們合不來,或是她做不了女人的活計才隻能跟著男人們一起乾活等傳言,就會傳的平安莊人都知道。

劉二壯當生產隊長,對婦女們傳閒話的本事再了解不過,夏菊花好不容易得了個掙錢的門路,他可不能讓這些婦女們給吵吵黃了。

昨天老劉家已經夠對不起夏菊花的了。哪怕劉二壯知道夏菊花不會把孫氏兒的錯怪到他跟李大丫頭上,心裡還是覺得是自己沒勸住娘,沒能鎮住劉四壯和孫桂芝,才讓他們有機會找夏菊花的麻煩。

憑什麼找夏菊花的麻煩呢?人家娘三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求老院的人幫襯,分家後沒吃過老院的一口東西,咋還有臉說人家不孝順呢。

劉二壯想不通,李大丫更想不通,所以昨天她不光沒跟著孫氏她們一起去找夏菊花的麻煩,還在孫氏和孫桂芝灰溜溜回家之後,說了不好聽的話。

劉二壯知道,孫氏一直不喜歡李大丫,可他覺得李大丫說的沒錯,就由著李大丫說下去。不想孫氏對劉二壯眼睜睜看著李大丫對自己大放厥詞,氣得不行,不敢往死裡罵指望養老的二兒子,孫氏竟指揮孫桂芝打李大丫。

孫桂芝竟然真敢對李大丫動手!李大丫肯定不讓她打著自己,結果說不上兩敗俱傷吧,反正今天李大丫不肯上工了。

她對劉二壯說:老太太眼裡隻有一個兒子兒媳婦,以前沒動手她也就忍了,現在孫桂芝一個當兄弟媳婦的想打嫂子,她可不能忍。

天天下地掙工分的人還要挨打,那還掙什麼工分,乾脆跟孫桂芝一樣在家裡白吃飽養好身子,免得下次打架的時候吃虧。

劉二壯能說什麼?他什麼也不能說,甚至心裡想著,自己這一房是不是也該跟大嫂一樣,從老院裡分出來。他不是頭一次想從老院分出來單過,以前他隻是想想就自己把自己勸著放下了,這一次卻怎麼也勸不了自己。

娘怎麼能讓孫桂芝打他媳婦呢,當時劉二壯覺得娘想打的不是他媳婦,而是他。娘可真心狠。

劉二壯在不由想起夏菊花帶著兩個孩子,連點口糧都沒有搬出老院的情景。那時的娘就心狠,這麼多年從來沒變過。正因為娘的心狠,劉二壯更覺得對不起夏菊花,也更不想讓人把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活攪黃了。

夏菊花倒不知道劉二壯替自己擔著心,她對自己眼前的兩麻袋花生米很滿意。花生多點兒好呀,多了才能多掙錢。何況王彩霞已經跟她把主任的意思交待清楚了,一斤生花生米隻要出八兩熟花生,供銷社就可以接受。

夏菊花覺得供銷社主任不是自己懂行,就是向彆人打聽過了,一般來說一斤生花生,火候拿捏的好,的確可以出八兩熟花生。

可是他卻忘了,他讓夏菊花炒的不是普通的熟花生,而是糖霜花生,不能和普通花生似的炒那麼乾,失水少就壓份量,加上糖的重量,其實一斤可以出八兩五。

不過夏菊花沒實在的向王彩霞和盤托出——彆人不知道炒貨中的竅門,正是夏菊花自己吃飯的本事。

“娘,供銷社啥時候要炒好的花生,你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幫你吧。”王彩鳳也看著兩麻袋花生兩眼放光,心裡對婆婆佩服的五體投地。

村裡不是沒彆人會炒糖霜花生,可誰能象婆婆一樣炒一次,就接了這麼掙錢的活計!一斤一分五,一天炒上一百斤,就比編葦席掙的多一倍。

這兩麻袋足足有四百斤,聽堂姐的意思要是縣供銷社也認可婆婆的手藝,還會再送更多的花生過來。所以她不光得幫著婆婆把眼前的花生炒好,最好能把手藝學到手!要是她能學會,好處還用說嗎?

夏菊花不用看也知道王彩鳳心裡又打算盤了,直接拒絕她:“你得帶著保國,自己還是雙身子,可受不了這個累。”真當炒花生是輕巧活兒呢,這可不是炒上一斤二斤自己家吃。

哪怕夏菊花對孫子們已經沒有什麼期待了,也沒到非得讓一個孕婦乾重活的地步。王彩鳳隻當夏菊花不想教自己手藝,嘴裡還在哀求:“娘,保國都這麼大了,彆人家的孩子都能自己玩兒了。我肚子裡的這個也已經快五個月了,穩當著呢。”

咋有人聽不懂彆人的關心呢?夏菊花奇怪的看了王彩鳳一眼:“你真想幫忙?到時候有個啥事兒,我可沒法跟誌全交待。”

“能出啥事兒。”王彩鳳一口咬定自己能乾好:“再說誌全昨天晚上又跟我說了,娘這些年不容易,讓我彆仗著有了身子,就凡事都推給娘。”這個時候當兒媳婦的話不管用,得把婆婆看重的親兒子舉到前頭。

夏菊花不想勞累孕婦,是上輩子孫媳婦有孕之後,全家人都快把她供起來了,這才下意識的覺得孕婦金貴。既然王彩鳳自己覺得能乾活,她也不能掃了人家的興。

當然打水洗花生米、用水稍微泡一下花生之類的活不能讓王彩鳳做,夏菊花分給她的任務就是燒火。就這王彩鳳已經挺高興的了——炒貨嘛,火候的大小可是關鍵。婆婆一上來就讓自己燒火,不是信任自己,想實心實意把手藝教給自己是什麼?!

娘兩個配合著,等孫紅梅下地回來,已經炒好了兩大鍋,夏菊花覺得能有個百十來斤。王彩鳳坐在板凳上燒火,不是不烤的慌,肚子不是不憋屈,可她心裡高興呀,見到孫紅梅回來了,主動跟她打了個招呼:“紅梅回來啦。”

孫紅梅這半天可不好過。孫家莊不靠湙河,所以她沒學過編葦席,隻能跟另外一些同樣不會編席的人一起,起地裡的玉米柵,也就是割完玉米秸後留在地裡的玉米根部。

由於玉米秸即能燒火又能喂牲口,所以割的時候大家儘量貼著地,玉米柵留的很短,露出地麵的隻有短短的一小截。現在玉米柵已經一點兒水份都沒有了,乾乾的豎在地裡,鐮刀割過的地方形成鋒利的斜麵,不小心踩上的話,能直接把鞋底穿透。

而且起玉米柵並不是從地裡刨出來就完了,還得把根部包裹的泥土敲掉,當然是敲的力氣越大越乾淨。生產隊評工分就是按每人刨的數量和敲的乾淨程度,評五到八個工分不等。

孫紅梅半天才刨了三分地,離一天一畝地的任務還遠著呢。回來一看夏菊花和王彩鳳兩個一邊說著話,一邊在廚房裡乾活,心裡十分不得勁,有心想說幾句酸話,想想現在自己的處境又不敢說,一口氣憋的臉都綠了。

見王彩鳳竟然笑著跟自己打招呼,孫紅梅覺得她就是在向自己炫耀:自己灰頭土臉的弄了一身塵土,她卻坐在灶前烤火,還好意思跟自己笑!

夏菊花隻看了孫紅梅一眼,就把她的心思摸得七七八八,不過她早想好了不摻和兩個兒媳婦的事兒,認真的把最後一點兒花生盛到盆裡,當沒發現孫紅梅沒有回應王彩鳳的招呼。

“奶,奶,吃,吃。”劉保國見夏菊花終於停下來,覺得她能搭理自己了,連忙流著口水向她討吃的——廚房裡的味道劉保國很熟悉,這些天他的米糊裡就有。

夏菊花樂了:“哎呀,你媽跟我忙了半天,都把你給忘了,看造的這一身土。”

王彩鳳對孫紅梅沒理自己也不放在心上。她覺得自己這個妯娌就是看上去精明,實際有點拎不清。眼看著婆婆不愛搭理她,自己主動給她個台階她都不知道下,能聰明到哪兒去。

於是王彩鳳順著夏菊花的話抱起兒子:“可不是,這造的可真埋汰,娘我回屋給他收拾收拾。”

夏菊花點了點頭,掀起另一邊的鍋蓋開始往出舀粥——煮粥不用特意看著火,炒花生的空檔就做熟了,夏菊花舀粥的時候就想,王彩鳳想給孫紅梅個下馬威,現在倒給自己省事了。

孫紅梅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沒理王彩鳳是多麼失策,因為婆婆正眼都不願意看她,沒人理的滋味太難受。

老這樣下去可不行,孫紅梅覺得自己還是得讓婆婆看到自己多能乾,免得背後攛掇劉誌雙把自己送回娘家。:,,.,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