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2 / 2)

多扛糧食包多掙錢,劉誌雙卻覺得這麼搬下去心裡沒底。多年四處找東西填飽肚子的經曆,讓劉誌雙本能的體會到了什麼叫手裡有糧,心裡不慌。

縣裡的糧站眼看著要搬空了,雖然不是搬的自家糧食,劉誌雙心裡還是莫明其妙的跟著沒底氣——如果說劉家正房夏菊花掌握鑰匙的倉房,是劉家的底氣,縣糧站的倉庫,就是全縣人民的底氣。

都說大河有水小河才能有魚,縣糧站被搬空了,要是來年年景不好的話,救濟糧從哪兒出呢?

夏菊花跟劉誌雙想的是同一個問題,劉誌雙還僅僅是憑表象覺得不安,夏菊花就是憑著上輩子的經曆,知道來年真不是什麼好年景,各公社向縣裡求助的時候,縣糧站真拿不出一點糧食來發給饑餓的農民。

好在這一次的災害持續的時間沒有六十年代初期那麼長,最後大家都能熬過去。否則夏菊花想不出什麼辦法,提醒身邊的人,讓他們趕緊存點糧食或是從現在開始就省著點吃。

最主要的是夏菊花沒有提醒的理由,她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跟誰說明年的年景不好,大家從現在少吃一口,誰也不會信。

“唉——”夏菊花不是個隻要自己日子過好了,不管彆人死活的人,這件事情上她卻無能為力,隻能毫無用處的歎息。

劉誌全見娘看著糧食袋子歎氣,以為她對買來的庫底子不滿意,直撅撅的說:“娘,那下回咱們不買了。”

明知道自己大兒子說話就是這個腔調,夏菊花還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才說:“為啥不買?”不多買點後年上半年怎麼過。

劉誌全覺得娘誤會了自己,想解釋一下自己並不是質疑娘的決定,可娘連糧站都沒去過,不知道糧站的庫房裡存裝了什麼糧食很正常呀:“娘,這糧食不乾淨,還是高粱。”

高粱餅子發粘,蒸飯的話一涼吃進肚子裡直返酸,娘應該知道吧。

“不乾淨就好好挑。高粱咋啦,高粱不是糧食?”夏菊花已經抓起一把高粱,慢慢往出挑裡頭的沙子。劉誌全隻好看了劉誌雙一眼,他知道自己嘴笨說出來的話不中聽,這種情況還得兄弟來。

劉誌雙接收了大哥的暗示,故意帶著點兒炫耀的說:“娘,你彆看這糧食不大乾淨,還有碎的,可是便宜呀。本來說是二毛一斤,可是碎的太多,隻花一毛五就買下來了。彆人沒帶糧食袋子,正好讓咱們家占了便宜,足足一百斤呢。”

從裝糧食的袋子和大小,就能看出裝多少糧食,夏菊花早估摸出了個大概。劉誌雙也知道他娘能看出背回來的糧食有多少,這麼說就是想讓氣氛彆這麼沉重。

這幾天家裡事兒一件跟著一件,雖然有好事,可是糟心的事似乎更多,氣氛一直不好,夏菊花對兒子兒媳婦也是帶答不理的,劉誌雙太想讓家裡重新回到以前的樣子。

那時娘雖然也不怎麼說話,可看著沒這麼心事重,連帶著家裡人說話都得小心翼翼。怪誰呢,還不是自己那個不省心的媳婦。

劉誌雙不滿的看了孫紅梅一眼,恰好孫紅梅也在看他,把不滿接收個正著,人就愣了。

昨天回屋之後,兩個人先還是不說話,可睡到炕上之後,孫紅梅還是讓劉誌雙接受自己不回娘家的事實。哪怕早起劉誌雙故意繃著,孫紅梅也知道他心軟了。

怎麼扛了一天糧食包回來,對自己又不滿了?孫紅梅回憶自己一天乾的事,她想當著劉誌雙對天發誓,自己真的連話都沒說幾句,也沒再跟姑姑有什麼聯係。

可惜劉誌雙就看了她那麼一眼,就轉頭跟夏菊花說話去了。夏菊花還是那付表情,說話也不冷不熱的,看不出情緒來。就是這麼看不出情緒來,才讓人更覺得她情緒不對。

一頓飯吃的分外沉默,除了劉保國啊啊呀呀的指東指西,大人都不開口。夏菊花自己有心事,吃完了才發現自己還有話沒問:“老二,剩下的錢呢?”

“啊?”劉誌雙反應過來後笑了:“我還當娘把剩下的錢給我當跑腿費了呢。”

“美的你。你大哥跟你一起把糧食扛回來的,憑啥都給你當跑腿費?”

夏菊花給了劉誌雙二十塊錢,一百斤高粱花了十五塊,剩下的足足有五塊錢,她炒了兩天花生還沒掙這麼多呢。

雖然得把錢從兜裡掏出來,劉誌雙還是挺高興的——娘終於不那麼心事重重的悶著不開口了,往出拿錢就往出拿錢。再說這錢本來就是娘給的,他從來也沒想把剩下的錢留下。

孫紅梅卻覺得肉疼,男人買東西剩下的錢,婆婆咋好意思往回要呢,沒見她男人背糧食回來,累的順脖子流汗。背回來的糧食又不是她男人一個人吃,難道婆婆不該把剩下的錢補償給自己男人?

那可是五塊錢,她從小到大從來沒經手過這麼大的票子。也不對,過彩禮的時候她經過手五十塊錢,可那錢隻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就被她娘給收起來了,出門子的時候連一塊錢私房都沒給她。

要是婆婆把錢留給男人,最後那五塊錢就該由她保管了吧。可現在婆婆竟然就那麼把錢裝進自己兜裡,她怎麼好意思!

孫紅梅知道不應該,可眼睛就是落在婆婆拿錢的手上撥不出來。夏菊花全當自己沒感覺到那道視線,她還有彆的安排。

“這些高粱得快點篩出來,那些碎米正好磨成麵,以後跟玉米麵摻著做餅子,中午家裡就能吃點乾的。”

孫紅梅快忍不住了,兩眼終於從夏菊花放錢的口袋上移開,看向王彩鳳——家裡中午隻喝粥,可就是王彩鳳起的頭。

王彩鳳聽了臉上也有點不自在,馬上殷勤的接話:“我明天就開始篩。”

夏菊花明天又得上供銷社交炒好的花生,篩米的活的確由留在家裡不上工的王彩鳳做最合適,於是點了點頭:“嗯,篩的時候仔細點,能挑的沙子先挑著,不怕慢,就怕挑不乾淨。”

事都定下來了,大家都低下頭跟夏菊花一起挑起沙子來,一晚上的時間竟然也挑出來小半口袋。

“這高粱米裡頭咋還有蓖麻子呢。”劉誌全有些氣憤的看著自己手裡明顯比高粱米大了一倍不止的蓖麻子:“收糧的時候糧站的人也不看著點兒。”

夏菊花往劉誌全的手裡一看,還真是兩顆蓖麻子。紅星公社沒有生產隊種植蓖麻,應該是地頭野生的收割時被混在高粱裡。

她理解劉誌全氣憤所在:蓖麻子雖然能榨油,可有些毒素,以前有過小孩不懂事吃了蓖麻子後被藥死的傳聞。現在高粱裡混進了蓖麻,要是量少還好,量大的話被誤食了容易藥著人。身為一個本份種地的農民,劉誌全看不得地裡長出來的東西,最終害人。

不過在夏菊花眼裡,蓖麻仍然不失為一個好東西。她清楚的記得一個偏方,用蓖麻根煎水,可以治風濕性關節炎。夏龍上輩子就得了風濕性關節炎,一到陰天下雨就渾身疼。現在有了蓖麻子,她就可以種出來給夏龍試試。

於是夏菊花從劉誌全手裡拿過那兩個蓖麻子,還告訴大家再挑到了都給她。劉誌全有些不解:“娘,這東西不能吃,要是讓保國摸著了怎麼辦。”

“沒事,我單放著。等來年開春種到自留地四周,上秋的時候漚了好搓點麻繩。”夏菊花把蓖麻子小心的放好,給出了自己的理由。

農村用到麻繩的地方不少,聽她這麼一說劉誌雙就翹起大拇指:“娘你可真能算計,蓖麻子也能拿到糧站換油。就是到時候得看好點兒,彆讓孩子淘氣吃出事來。”

夏菊花搖了搖頭說:“沒事。這東西就算嫩的時候也有一股子孬味,孩子們吃一口就不吃了。”隻吃一顆半顆的,最多惡心一下,藥不壞人。

王彩鳳覺得婆婆說的有道理,她早就發現婆婆有變廢為寶的本事,不管是生產隊秋收後地裡的癟籽,還是春天的野菜,到了婆婆手裡都能做的比彆人好吃。

興許是婆婆帶著男人兄弟兩個,缺吃少喝那些年練出來的本事。王彩鳳看了一臉平靜的婆婆一眼,心裡佩服不已,低頭挑糧食更認真了。

接下來的幾天,夏菊花晚上都帶著兒子兒媳婦一起挑糧食——劉誌全他們扛糧隊的工作已經結束了,跟夏菊花記憶中一樣,他們帶回了縣糧站隻剩下一倉庫糧食的消息。

夏菊花麵上平靜,心裡在算計著家裡餘下的糧食:她過日子仔細,秋收分糧前家裡還有上一年餘光的一百多斤玉米,二十來斤高粱。秋收分糧沒劉保國和孫紅梅的份,四個大人分了不到一千五百斤糧。

聽上去分的不少,可裡頭紅薯就有快五百斤了,這東西得快點吃,放不好就得爛,可惜了的。能存得住的糧食加起來不到一千三百斤,要糊住五大一小一年半的嘴,想想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幸虧這段日子劉誌全兄弟兩個中午不在家裡吃,省下點糧食,但願冬天生產隊一直沒有重活,要不中午咋也得讓乾活的人吃上餅子。

因為夏菊花不可能在手裡糧食看起來不少的時候,跟兒子們說,明年會有災,咱們現在就開始喝稀粥吧,要不到後年春天之後得天天灌涼水。彆說說出來兒子們信不信,孫紅梅都能上大隊舉報她。

自己當時怎麼就沒頂住賴皮的劉誌雙,同意孫紅梅進門了呢?夏菊花不無埋怨的看了劉誌雙一眼。正是吃飯的時候,消息還是劉誌雙說出來的,他正揚頭等著夏菊花的回應呢,就被親娘看了個正著。

劉誌雙的頭一個反應就是看孫紅梅,看她有沒有心虛的表情,好判斷白天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孫紅梅是不是又惹娘不高興了。

這樣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劉誌雙心裡歎了一口氣,臉上還得擠出笑來問:“娘,咋啦?”

“沒事。我就是算著從秋收之後就沒下過雨,按說往年這個時候都咋也該下場雪了,也沒下。這天是不是太旱了。”

劉誌全點了點頭:“是比往年旱,聽三叔說要去渠呢。要是渠修好了,來年咱們村的水澆地能多出幾十畝,秋天能多分點麥子。”

修渠管什麼用,河裡的水都沒了,修好的堤能抽出水來?夏菊花能想到的就是:“要是你們兩個都去修堤的話,一天得帶斤半餅子才夠吃。”

劉誌全聽了有些納悶的問:“娘,咋是我們兩個去修堤呢,你不去?”修堤在農村來說也是重體力活,給的工分高,往年這樣的活計,娘總會衝到前頭。

看著這個有口無心的大兒子,夏菊花連擺手或是搖頭都省了:“娘老了,乾不動了。以後就不跟著男人一起乾活,生產隊跟我這麼大歲數的婦女乾什麼,我跟著乾點就行了。”

啥?劉誌全和劉誌雙一起看向娘,這可不象娘能說出來的話,娘什麼時候認過熊服過軟,怎麼就說老了呢?在他們的印象裡,娘一直都是能乾的,不管多苦多重的活計,娘都低著頭乾完,從來不說一聲累。

借著昏黃的油燈,兩個人發現娘的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皺紋,眼角和嘴角都有點向下聳拉,坐在燈下的身影也沒有印象中的挺直,兩肩向前、後背拱起一塊,好象人故意縮起來一樣。

劉誌全和劉誌雙知道,娘不是故意示弱的人,那就是她的確露出老態。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劉誌全和劉誌雙沒法給出答案,因為他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目光已經不再局限於娘,有了更讓他們關注的對象。

劉誌雙心裡激靈一下,笑著說:“娘不去就不去,現在我都娶媳婦了,娘是不該乾那麼重的活了。娘你放心,以後兒子掙工分養你。”

劉誌全說不出這麼漂亮的話,嘴張了幾張才說:“娘,等彩鳳坐完月子,你就在家帶孩子,彆去上工了。”

夏菊花心說,王彩鳳坐完月子就該輪到孫紅梅了,一個接一個的我也得能上得了工。不過她不會真的說出來,麵上帶著欣慰笑著說:“娘知道你們心疼我,現在我還能乾得動呢,等真乾不動了再說吧。”

不知道劉誌全和劉誌雙回屋和各自的媳婦說了什麼,等第二天夏菊花起來的時候,發現兩個兒媳婦都已經起來了,掃地的掃地做飯的做飯,連後院的雞都喂過了,還給她打了洗臉水。

夏菊花再一次體會到,不管自己做了什麼事,都得說了出來讓人知道,要不自己累死了,彆人還嫌自己死的不是時候呢。

她也不會跟上輩子一樣,因為兩個兒媳婦給自己乾了點活就誠惶誠恐——上輩子夏菊花伺候她們的時候,兩個人都心安理得,夏菊花一個當婆婆的,被兒媳婦照顧一下,沒啥好心虛的。

吃過飯,夏菊花上工的時候又碰到了孫招弟,兩個人一起結伴往生產隊走,孫招弟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前幾天你天天炒花生,把我孫子都饞哭了。這兩天不炒了,他又天天站在牆根下等著聞味了。”

夏菊花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這要是我們自己家的花生,我就給孩子抓一把了。供銷社送來的都是有數的,那是公家的東西,一顆也不敢差。”:,,.,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