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2 / 2)

夏菊花心裡默默給五爺豎起大拇指,臉上仍然是惶恐不安的:“五爺,如果大隊長去公社舉報,我就算進了學習班,你也要讓大家把粉條都給人漏出來。要不平安莊攤上說話不算數的名聲,以後誰還敢跟咱們打交道。”

李長順被這兩個人一唱一合的給氣樂了:“你們既然覺得我會舉報,我要是不上公社去一趟的話,好象挺對不起你們對我的信任。”

大隊長,這麼反話正說,真的還能愉快的交流嗎?夏菊花看了李長順一眼,見人正死死盯著自己,慫了,低頭裝起了鵪鶉。

“你們讓我咋辦?”李長順見五爺和夏菊花都不說話了,才歎了一口氣:“五個生產隊,哪個生產隊有人挨餓,都是我這個大隊長沒乾好。再說都是鄉裡鄉親的,彆的生產隊挨餓,你們真能咽得下去?”

咋就咽不下去了,平安莊的人不偷不搶,靠著自己的技術掙了點兒紅薯,才有了應對天災的底氣,憑啥咽不下去。

這話夏菊花也就在心裡想想,說是不敢當著李長順的麵說的。

她不能說,五爺倒沒什麼顧忌:“大隊長,老話說的好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平安莊的紅薯是自己吃苦受累掙來的。你看看平安莊現在老老少少,有一個閒人沒有?彆的生產隊呢,個個都靠牆根曬暖吹牛呢吧!”

李長順也很無奈呀:“他們能跟你們比嗎,一個個除了種地,啥啥不會。”

夏菊花不讚同的說:“大隊長,編席的事兒我不好說,可是怎麼漏粉兒,我們生產隊可真沒瞞著誰。不管是哪家的親戚想學,都是手把手的教給他們了。可那些人圖省事,把紅薯往我們社員家裡一放,就等著拿現成的粉條。為了替親戚漏粉兒,我們生產隊好些人不得不請假,連生產任務都耽誤了。”

五爺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就該扣那些人的工分,憑啥給外隊乾活,耽誤了自己生產隊的活計。”

李長順老臉熱的呀,都不好意思張口了。可平安莊那座紅薯山太饞人,他也舍不得馬上離開,三個人隻好對坐著發愣。

好一會兒,五爺磕打煙袋鍋子的聲音,才打破了屋裡的寂靜。李長順又長歎了一口氣:“你們覺得我不講理也好,偏向那四個生產隊也好,反正那紅薯,你們得分點兒給他們。”

五爺把煙袋鍋子敲的呯呯響:“那紅薯是人家要換粉條的,都分給那四個生產隊,我們拿啥給人家漏粉條?”

繼續僵持下去並不是一個好辦法,夏菊花把自己能想到的主意說出來:“大隊長,你擔心的跟我和五爺擔心的都一樣,就怕過完年還沒有雨水,開春種下的莊稼沒有收成,大隊得有很大一部分人挨餓。”

見李長順點頭,夏菊花就向他承諾:“都說救急不救窮,我隻能說來年要是哪個生產隊真有揭不開鍋的,我們生產隊能提供點兒粉條。不過得要錢,還得比平時的價錢高,大隊長你說應該不應該?”

五爺知道夏菊花打的是他窖裡那些紅薯的主意,也跟李長順一樣歎氣:“大隊長,咱們都看得出來地裡墒情不好,那幾個生產隊的隊長看不出來,他們生產隊的老人們還看不出來?我們生產隊打算開春多種點兒紅薯,彆的生產隊是不是也多種點兒?”

哪怕中間當了十來年的兵,李長順骨子裡還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啥作物抗旱,哪樣作物產量高,心裡門清兒。聽說平安莊來年要多種紅薯,自然點頭覺得這主意不錯。

身為大隊長,他還是提醒五爺和夏菊花:“年年交的公糧是啥,你們心裡都有數,可彆光怕天旱就連種都不種,到時候就不好交待了。”

五爺就掰著手指頭跟李長順算起各種作物,該種多少才能讓公社檢查的人說不出什麼,又能儘可能多的省出土地來種紅薯。

算完了,才發現各生產隊需要的紅薯種子就不是一個小數目。這次夏菊花都沒用李長順開口,直接說:“要是哪個生產隊缺紅薯種,我們生產隊可以提供一點兒。還是那句話,得買,糧站多少錢收我們就賣多少錢。”

李長順點了點頭,沒要求平安莊必須無償的向各生產隊提供紅薯種——哪怕夏菊花能答應,他該怎麼向彆的生產隊長解釋,平安莊為啥留出那麼些紅薯種,還不要錢的白送給彆的生產隊?

總算把李長順送走了,夏菊花一顆心都快不會跳了:“要是再這麼嚇唬我一回,我真不當這個生產隊長了。”

五爺就想把七喜兩個叫過來罵一頓,夏菊花連忙擺手:“昨天七喜他們兩個跟著忙前忙後,夠累的。他們都還是半大孩子呢,能天天盯著村口不偷懶,我覺得挺不錯。咱們再找兩個穩當孩子,跟他們一起替換著看就行了。”

人家孩子自己都內疚得不行了,哪兒還架得住五爺罵,再給罵得逆反了,摞挑子了怎麼辦?

現在夏菊花彆的不怕,就怕哪個人、哪家突然要摞挑子。

因為社員們真的是太累了。隻拿把紅薯絞成漿來說,就需要壯勞力不停的砸、擠、壓,為了保證能賺到那一斤半紅薯,每一家都不敢不把紅薯儘可能磨細再磨細,耗費的體力可想而知。

光是把紅薯絞成漿就完了嗎?那隻是萬裡長征走了頭一步,後頭還得每天給紅薯漿換水,換上三天之後又得細心倒去表麵澄清的水,把剩下的濕澱粉小心鏟到笸籮裡,放到炕上烘乾。

哪一步不加小心,多流出一點兒澱粉去,都夠人心疼老半天。

平安莊有多少人家為了給紅薯澱粉騰地方,一家幾代人擠到一起睡上幾個小時,天一亮就接著重複前一天的勞作。等好不容易紅薯澱粉烘乾了,男人們又得進廚房裡不停的漏粉兒:

不快點兒把粉條漏出來的話,家裡的家什就不夠用,沒東西盛紅薯漿或是濕澱粉。

就算齊衛東真的按平安莊人的需要,把肉送來,都沒讓平安莊人停下忙碌的腳步。過年大家的確都包了餃子,可夏菊花聽起來剁餃子餡的聲音都那麼有氣無力,跟白天生龍活虎絞紅薯漿的仿佛不是同一個生產隊的人。

這就是夏菊花說什麼也不肯把紅薯分給彆的生產隊的原因。平安莊的人這麼累死累活,漏出來的紅薯粉條掙來的一斤半紅薯,彆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得讓出去?

看看平安莊的社員吧,連七奶那麼年老體弱的人,都幫著替她漏粉的人燒火,夏菊花怎麼也說不出讓紅薯的話來。

李長順過年那天又來過一次平安莊,見識過平安莊社員拚命勞作的場麵之後,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過後七喜還不解的問過夏菊花:“嫂子,我不是已經向你報告過大隊長來了嘛,你怎麼不讓大夥停一停呢。現在大隊長知道咱們用換來的紅薯漏粉兒了,去舉報咱們咋辦?”

咋辦?涼拌。

多日著急上火的夏菊花,已經完全把平安莊可能會被人舉報拋到了腦後,腦子裡隻剩下兩個字:漏粉,把分到各家的紅薯,儘快的漏成粉兒。

不快不行,一過了年,天氣就會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再不加快速度,菜窖裡的紅薯就會長芽,彆說漏粉兒了,喂豬都怕把豬毒死。

直到大年初七,林主任再一次出現在平安莊,夏菊花的心思才終於從漏粉上移開一點兒,想起自己已經有近十天的時間,沒有關注過場院裡編席的進度了。

“林主任,你過年挺好的?”儘管有些心虛,夏菊花還是笑著先向林主任致以新年問候。

林主任手裡提了個網兜,裡頭裝了兩瓶桔子罐頭,邊跟夏菊花問好邊把網兜遞給她:“這是給你家保國的,大過年的,你可彆跟我客氣。”

夏菊花大大方方的接過網兜,笑著說:“那我可就真不客氣了。來,林主任快進屋坐。”

林主任也看著夏菊花笑:“夏隊長,這可不象你辦事兒呀。”

夏菊花一愣,林主任的笑容更大了:“往常我一來,你就讓我快點兒清點葦席,恨不得馬上把我兜裡的錢放進平安莊的錢櫃裡。今天咋還請我進屋坐了,不會是你們生產隊的席沒編完吧。”

這玩笑有點紮心的感覺。

夏菊花還得撐起笑臉:“往常是往常,這次不是過年嘛。咋也不能讓你一口水不喝,不把身子暖和暖和,就去場院裡清點數量不是。”

林主任連忙擺手:“啥過年不過年的,我是想著今天頭一天上班,縣城裡人都沒收心呢,坐在辦公室裡也是乾呆著,就來看看咱們生產隊的席編的咋樣了,算算應該哪天來拉席。”

不是馬上點數就好。夏菊花放下心事,又跟林主任說了幾句,才帶著他往場院走。還是沒靠近葦牆,就聽到了婦女們的說笑聲,林主任不由感慨的說:“夏隊長,光聽你們社員這精神勁,我就願意多來咱們平安莊幾回。”

誰說不是呢。夏菊花自己知道,平安莊的社員太能吃苦了——哪怕過年沒休息,婦女們沒有一個人回娘家,她都沒聽到一句抱怨的話,反而不時聽到大家相互打趣的笑鬨聲。

與夏菊花記憶裡那個得過且過的平安莊,是天差地彆的存在。

“林主任來啦?你過年挺好的呀。”趙仙枝見夏菊花領著林主任來了場院,自來熟的跟他打了聲招呼,才看向夏菊花,問:“隊長,是現在點數嗎?”

看吧,大家都已經很熟悉套路了,夏菊花除了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張翠萍和安寶玲同時站了起來,一齊走到放編好葦席的地方,當著林主任的麵,一張一張拿起來,請他看好後再單另放好。這樣即點了數又讓林主任驗了貨,節省了一道工序。

沒想到安寶玲和張翠萍想出這麼好的辦法,夏菊花嘴角翹起,那表情裡即有欣賞也有欣慰。等點完場院裡的席,夏菊花才發現了問題:婦女們編席太賣力,場院裡已經存下了三百零七張席,加上上次運走的三百五十張,超出供銷社訂單五十七張。

“林主任,你要是為難的話,這五十七張席就留下吧。”說出這句話,夏菊花的心都滴血了:五十七張席,都是婦女們一蔑片一篾片摸出來的,裡頭有多少大家的心血呀。

林主任也有點兒為難:“都編了這麼多啦。”說完餘光看到還在編席的婦女們,還有足足四十幾張席。加到一起就快一百張,他自己還真做不了主。

“夏隊長,要不你們少編一百張雙喜席?”林主任想出了一個主意。

夏菊花有些為難的說:“林主任,當著你我也不說假話,雙喜席我已經安排彆人編了,因為場院裡地方太小,坐不開,她們都在家裡編呢。這幾天忙著過年,我還沒顧上問雙喜席編了多少。”

就算把福字席留下,夏菊花也會讓林主任把雙喜席帶走——那可是姑娘們自己頭一次承擔任務,不帶或是少帶都會打擊她們的積極性。

聽說夏菊花還安排了人編雙喜席,林主任也知道有點麻煩了,問:“那雙喜席編多少張了?”

夏菊花更加不好意思,叫過李大丫,讓她快回家問問紅玲,她那些小姐妹編了多少雙喜席了。

好在當時姑娘們答應夏菊花會完成二百張雙喜席,就真的隻編了二百張。哪怕已經編完了,因為家裡爹要漏粉兒,娘要編席,姑娘們就成了家務活兒的主力軍,所以她們並沒有多編。

紅玲來向夏菊花報數的時候還有些忐忑,小聲問:“大娘,我們是不是編的太少了。要不我回去跟大家說,再多編點兒?”

“不用不用。”夏菊花連忙拉住紅玲說:“已經足夠了。你們的任務完成的很好,很快供銷社就來拉席了。你回去跟你的小姐妹們說,這些天你們也怪辛苦的,都歇歇吧。”

可不敢再編了,這已經很讓林主任為難了。

林主任都沒心情再跟夏菊花說話了,告訴她自己回去要向鄭主任彙報一下,具體能不能收下平安莊多編出來的一百張福字席,說不定還得開會研究一下。

他讓夏菊花不要著急,如果最近幾天他沒來平安莊的話,那就是領導還沒來得及開會呢,至少六百張福字席和二百張雙喜席,縣供銷社是一定會收的。

這完全不能安慰到夏菊花,也安慰不到聽到兩人談話的婦女們。趙仙枝等林主任一走,馬上湊過來說:“隊長,大家手裡的席還編不編了?”

都編到一半了,不編還能扔了不成?夏菊花點點頭說:“編,手裡現在有一定要編完。編完的人可以回家休息一下,等明天我再教大家新花樣。”

如此堅定的態度,很好的撫平了婦女們的不安。她們現在對夏菊花的每一句話都十分相信,認為隻要有夏菊花在,她們的勞動就不會白費。

因此就算夏菊花已經發話,讓編完席的人回家休息,卻沒有一個婦女真的離開,而是認真的把自己身邊的葦瓤收拾走,再把還在編席的人身邊打掃乾淨。

等到最後一個人編完席,葦垛周圍一根散落的葦杆都不見,已經破好的葦皮被細心的捆好,場院裡的蒲團更擺的整整齊齊。

“行啦,回家吧,明天隊長又要教新花樣啦。”趙仙枝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坐了兩三個月的場院,竟有點兒不舍得離開,隻能用話來勸自己。

跟她一樣心情的人大有人在,常仙草更是頭一回關心的問:“你家的衣裳都做好了?”

趙仙枝搖頭:“這些天都忙的找不到北了,哪兒顧得上做衣裳。”

好些人都跟著點頭。可不是,往年心心念念想做件新衣裳,很難湊夠布票。今年終於買上不要布票的布了,大家卻沒有時間做新衣裳了。

“那你回家快點兒裁出來,晚上我用縫紉機給你軋,一晚上就以軋好。”常仙草再次遞出橄欖枝。

趙仙枝強忍著心裡的驚訝,點頭答應下來,不想常仙草還有更讓她驚訝的話等著:“年前買的肉,除了包了頓餃子,這些天都沒顧上燉。你回家跟常旺說一聲,今天晚上領孩子來我們家吃飯吧。”

下巴要驚掉了好不好趙仙枝一個沒忍住,直接問:“你今天是咋啦?”

常仙草有些羞惱:“就是過年了叫你們家吃頓飯,愛來不來。”

“來,你請我吃飯我憑啥不來。有現成的不吃是傻子。”

做好飯給彆人吃的傻子常仙草:我就不該因為隊長不在,你仍然忙前忙後的操心場院裡的事兒,覺得你不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人,這些天太累了,想讓你多歇會兒!

早知道這妯娌兩個相處模式的婦女們,打趣起趙仙枝來都不餘力:“人家仙草做好了飯等著你吃,你可不能空著兩爪子就去。”

“她還真得空著兩爪子去,走的時候還得抓一把放兜裡。”

“今天仙草不是要給她燉肉吃嗎,放兜裡油了新衣裳咋辦?”

“咋辦,油了正好回家刮下來下頓炒菜吃。”

哈哈的笑聲陪了婦女們一路,直到她們陸續進了自家的門,街上才重新恢複平靜。:,,.,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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