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1 / 2)

等到新兵集結的時候,招兵的同誌就發現,平安莊大隊的新兵們,一個個除了部隊提前發的被褥之外,還拎著一個布包袱,看起來沒有多沉,卻都鼓溜溜的,不知道裝的是啥東西。

夏菊花則輕推了安寶玲一下,小聲警告她:“彆掉淚了啊,一會兒孩子看見了,也忍不住跟著掉淚,在戰友機前多沒麵子。讓人家部隊領導看了,還以為咱誌/軍中離不得娘的軟蛋呢。”

歡送的鑼鼓已經敲響,新兵們正在列了人登車,他們雖然動作還不統一,可一身嶄新軍裝、還沒佩戴帽徽的軍帽,已經把他們跟老百姓區分出來。

安寶玲一邊在著裝統一的隊伍裡找著兒子的身影,一邊抹掉眼淚:“我兒子才不是軟蛋呢。”說完衝著已經登車完畢的兒子高喊:“誌/軍,到了部隊好好乾,娘等著你立功的消息。”

夏菊花默默退後一步,不想承認自己是跟安寶玲一起來的:電影看多了吧,還等著立功的消息,想讓兒子立功你也彆這麼當著人吵吵出來好不好。

“大娘,我到部隊一定好好乾,發了津貼就給你郵回來。”過了年才十六的劉誌亮,在一群年滿十八的新戰士裡,都快看不見了,可聲音還是傳了出來,讓夏菊花再次上前一步,笑著對掛滿橫幅的車子擺著手說:

“彆惦記家裡,津貼你都自己留著,彆舍不得花。”

劉誌亮還在衝她揮手,車子已經發動了,他最後衝夏菊花喊了一句:“大娘,我會立功回來的。”

行了,知道你是一直跟你三嬸住一個院兒了。夏菊花繼續衝車子擺手,臉上始終帶著笑,直到車子看不到影了,才推著哭成淚人的安寶玲往放自行車的地方走:“快彆哭了,你成心讓孩子在部隊呆得不安心是不是?”

安寶玲抹一把眼淚,抽噎著說:“車走遠了我才哭的,誌/軍看得著的時候,我忍著呢。”說著往四下看了一眼,不滿的說:“牛二牤媳婦那個沒出息的,當著孩子就掉眼淚,那才是不讓孩子安心呢。”

啥叫五十步笑百步,夏菊花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她招呼了平安莊大隊來送孩子參軍的家屬一聲,讓大家彆看了,都回生產隊該乾啥乾啥去。

孩子們能去當兵是好事,與其站在這裡哭著想孩子,不如回去把生產搞上去,好讓孩子們彆惦記家裡,拖他們的後腿。

夏菊花的聲音很大,不在不行,鎮不住那些哭得不能自己的家屬們。

正因為她的聲音太大,聽到的可不止平安莊來送人家屬,還有縣革委會和武裝部的領導們。區主任笑著對齊小叔說:“這個夏大隊長,說話越來越有道理了。”

齊小叔心說,你還沒見她在我辦公室裡問事兒的樣子呢,不光說話有道理,氣勢比現在還足呢。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一個婦女同誌能管兩千多人的大隊,還管的井井有條各項指標都有進步,講不出道理沒能氣勢,早乾不下去了。

其實現在夏菊花就有些乾不下去,她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十來個知青,一陣陣頭疼:“現在剛幾月份,你們就要請假回家過年?”還有一個半月近兩個月呢,這年過得太早點兒了吧?

打頭的知青叫鄧春林,算是知青中的領軍人物,在李長順當大隊長時,就讓他當了知青組長。這人看上去白白淨淨的書生模樣,說出來的話卻完全沒有書生的客氣:“彆的大隊知青已經有請假走的了,憑啥我們不能走?”

“就是,我們的公糧也交了,地也平了,早沒活兒了,守在這裡乾啥。”

“要電沒電,要自來水沒自來水,這日子我早就過夠了。”

最後一個人的話引起了夏菊花的注意,她看了說話的女孩一眼,似乎是叫鄭紅兵。鄭紅兵見夏菊花不看彆人唯獨看自己,不由有些得意:鄉下人就是鄉下人,當了大隊長也沒見過電是啥樣,不知道自來水咋使吧?

不想夏菊花問的是:“你們家裡的電和自來水花錢不?”

鄭紅兵和知青們都愣了一下,才說:“花錢咋啦,那也得有處花才行。”

“對,有錢還得有處花。”夏菊花十分同意她的觀點:“不過有地方花的時候,手裡沒錢是不是更難受,看著彆人大把的花錢,心裡不是滋味吧?”

上輩子為啥人都變得那麼浮燥,要讓夏菊花說,就是消息傳播的途徑多了,大家都知道哪些地方有錢就能得到更好的享受,拚了命的擠過去,結果去了才發現,自己手裡沒錢。

於是就急著掙錢,越快越多掙錢越好,心能踏實得下來?不浮燥才怪呢。

鄧春林和鄭紅兵都被說愣了,誰也沒想到夏菊花把他們心裡最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兒,說得這麼透徹。

他們所以想回到城市,的確是想過上便捷的日子。可夏菊花說的沒錯,一切的便捷,都建立在手裡有錢的基礎上,眼看著彆人花錢,自己卻不得不小心計算著兜裡那幾張可憐的票子的滋味,來的知青都嘗過。

“我們為啥沒錢,還不是大隊當初沒把我們分到各生產隊去。”鄭紅兵覺得知青沒錢,不是他們自己的原因。

夏菊花笑了:“大隊一開始的時候,沒把你們分到各生產隊嗎,是你們嫌各生產隊安排的活多、活重,自己鬨著要單獨成立突擊隊。李大隊長考慮到你們的熱情,答應了你們的要求,也單獨給你們劃出了地方,可你們自己這幾年是咋生產的,用我說嗎?”

這些知青剛來平安莊大隊的時候,李長順按著上級要求,把他們分散到了各生產隊,還讓每個生產隊專門挑出種地的老把式帶他們種地。

可知青們乾了不到一年,就嚷嚷著人家不認真教他們,又總是讓他們乾最苦最累的活兒,是各生產隊迫害知青,聚到一起罷工不下地,天天堵著大隊部要求自己成立突擊隊。

一天兩天李長順還給他們講道理,時間一長李長順的脾氣也上來了。行,讓你們成立突擊隊,給你們自己劃出地來折騰去,可按著劃出來的畝數,該交的公糧一粒米也彆想少交。

自認為取得勝利的知青們,煞有介事的跟李長順簽了保證書,一個個按手印按得那叫一個重,氣的李長順再也不肯多看知青們一眼。

等到第二年開始春耕的時候,知青們才知道自己的天真,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頭一年他們隻顧著挑老把式的毛病,根本沒好好學種地,哪知道啥時候種啥,或者種深種淺?

那一年的突擊隊的收成可想而知。去了該交的公糧,他們剩下的糧食連夏收都頂不到,還得拿出交公糧換來的錢買糧食吃。可他們過年都回過家,有人向家裡顯擺自己一年分紅充大方的,也有孝順的想著爹娘不容易、把錢給家裡留下的。錢都花出去、給出去了,能買回多少糧來還用問嗎?

於是知青們又堵到大隊部,想重新分配到各生產隊去,李長順可不慣著他們的毛病——在農村人看來,地就那麼多,自己生產隊的人沒辦法,總得養活,城裡來的知青卻分明是來搶他們的口糧的。

頭一年分他們糧食、按工分分紅他們還不願意,那就自己一直硬氣乾他們的突擊隊吧。

鬨,說平安莊大隊迫害知青?那張按了十幾個手印的保證書,讓李長順不管麵對哪一級知青辦,都立於不敗之地——不是他迫害知青,而是他一直按著知青的意願照顧他們呢。

之後幾年裡,知青們有來有招工走的,可李長順愣是憑著那張保證書,把知青們排除在了平安莊大隊之外。所以平安莊大隊的知青跟彆的大隊知青不一樣,存在感是非常低的。

知青裡不是沒有明白人,他們試圖通過自己的勞動,引導彆的知青一起融入平安莊大隊,無一例外全都失敗了,那些明白人就不再出頭,乾好自己的活後發展一點自己個人愛好,或是抱著書看,不再摻和知青與平安莊大隊的拉鋸戰,暗暗尋找一切能讓自己早點離開的機會。

所以彆看鄧春林一直是知青組長,可走的人裡沒有他,李長順更是寧可大隊小學沒老師辦不下去,也不讓他當那個民辦老師。

對於李長順把知青排除在平安莊大隊之外,夏菊花心裡是讚同的,因為她知道對於平安莊大隊來說,這些知青就跟北方飛來過冬的候鳥一樣,春風一吹來,他們馬上會拍拍肩膀飛遠,不會回頭看一眼曾經棲身的土地。

也因為一直把知青排除在平安莊之外,所以不管是種植新技術還是拖拉機的便利,知青們都沒有享受到,劃給他們的那塊地的產量,遠遠沒法跟彆的生產隊相比。

至於漏粉之類暗地裡進行的副業,知青們更是連風聲都聽不到。糧食產量上不去,副業一點兒沒有,知青們手裡能有錢才怪呢。

現在覺得手裡沒錢,又把平安莊怪上了,開玩笑呢吧?夏菊花自然毫不客氣的把鄭紅兵給懟了回去:對於不會回望的候鳥,客氣了還以為彆人怕了他。

鄭紅兵看了領頭的鄧春林一眼,見他一點說話的意思都沒有,心裡暗恨,嘴上還挺強硬:“那是給我們劃的地不好,咋種都莊稼都長不好,我們有啥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