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的有了危機感:“大人每個月總要問我一回,可見心裡頭還是念著哥兒的,要我說,這天底下哪有這樣賭氣的?原先大人和哥兒好的恨不得是一個人,難不成因為一點小事,以後就再也不來往了?人家都說了,夫妻都沒有隔夜仇呢,更何況是先生和弟子?”
他自認為話糙理不糙,結果恰好就戳中了沈倦。
他沉著臉:“多嘴。”
小廝吐了吐舌頭,溜走了。
留下沈倦一個人在書房裡坐著。
外頭寒風瑟瑟,屋裡頭點了炭火,那一點熏然的熱氣把整個書房捂得密不透風的。
沈倦坐著坐著,就感受到了氣悶。
也不知道林渙在做什麼,為什麼不給他寫信?大半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送回來,以前都是一頁又一頁的信紙,這回連一個隻言片語都沒有。
難不成是因為他的回信傷到了?
沈倦忍不住想。
前些時候當今去給太上皇請安,結果太上皇十回裡頭有七八回都說不見,如今皇帝就不去了。
難不成林渙也是這樣?
他寫了七八封信,字字句句都是他的生活細節,自己不回應,他就不想寫了……
沈倦閉眼。
可他不能回。
這樣的事情,藏在自己心裡就好了,減少自己和他的接觸,他才能努力克製自己。
然而,心裡是這樣想的,他在收到林渙送來的信的時候才會感覺到隱秘的快樂和滿足。
——他的小徒弟,是念著他的。
然而現在他收不到信了。
或許是在江南玩得太開心了,把他忘記了,又或許是結交了彆的認識的人,有了好朋友,甚至……他開了年就十六了,會不會遇見喜歡的姑娘?
沈倦手底下的奏折被他捏得皺皺巴巴的,終於不堪重負,撕拉一聲,扯壞了。
沈倦怔愣住了。
他這是——對自己的小徒弟,產生了占有欲?
外頭寒風凜冽,木質阿光楞被吹得吱嘎作響,沈倦謔得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外頭的小廝瞧見他出來,忙問:“爺要去哪兒?”
沈倦腳停住:“去問問這會子還有下江南的船沒有?”
小廝愣了:“這都冬天了,運河裡頭結了好厚的冰塊,哪還有船呢?”
“再說了,爺明天還要上朝去呢,年底的時候要祭天,您是最忙的時候,難道忘了?”
“……”沈倦冷靜下來了。
他又回屋坐下。
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奏折上。
前些時候當今私下問起他,願不願意到江南去一趟,他當時想著要離林渙遠一些,所以沒應下,如今……倒很想去一趟。
江南時局要變,他怕林渙一頭栽進那漩渦裡。
栽進漩渦裡的感覺他再明白不過了,處處都是暗礁,稍有不慎就會被吞噬。
他不想讓林渙也體驗這種感覺。
皺成了一團的奏折又被展開,沈倦熟悉的字在上頭展現。
#
“再掛高點!”
林黛玉指揮綠盈:“往左一點兒。”
林渙聽見聲音走出來:“做什麼呢?”
林黛玉笑說:“怎麼最近讀書都讀傻了不成?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她指指外頭:“喏,給你掛彩線和燈籠呢。”
林渙撓頭:“是給忘了。”
他這大半年裡心情不好,要麼就是出去散心,要麼就是悶在屋裡頭讀書,少有看日子的時候。
倒是把沈倦遊記上頭寫的地方逛了個遍。
他也不是刻意去逛的,畢竟想著離倦哥遠一點,又做什麼要去“故地重遊”,隻是江南就這麼點兒大,他走著走著,不自覺地就到了沈倦去過的地方了。
走到了,難免就會想起。
所以他這一年斷舍離斷得很不成功。
大約唯一做到的,就是沒有給沈倦寫信了。
準確來說寫了,但是都沒有寄出去。
全都放在係統空間裡了。
林黛玉看看他,說:“好了,這麼好的日子,可彆發呆了,我爹說今兒他不回來,咱們索性一塊兒吃個飯,也不必拘束什麼,把謝鯨也叫上吧。”
林渙就叫了謝鯨進來,又難免想挖苦他:“不是說拿到魚缸就回去了麼?”
謝鯨充耳不聞,隻看著林黛玉:“你今天這身好看,我前兒叫人給你送的衣裳料子可得了?”
林黛玉點頭:“得了,隻是還沒想好該做什麼衣裳,就沒動。”
林渙警覺:“你們什麼時候私下有來往了?”
謝鯨翻了個白眼:“難不成還指望你?這大半年來就沒見過你人影。”
林渙就不說話了。
“大好的日子提這些做什麼?天氣這麼冷呢,不出門也不礙事,我就懶得動彈。”林黛玉說,“我今兒出門的時候叫風吹了個透心涼,被丫頭們拉著喝了好大一碗的薑茶,這會兒嘴裡還是那股味道。”
“是我的不是,勞累妹妹惦記著我。”林渙連忙道歉。
林黛玉抿嘴:“有什麼是不是的,我這會兒餓了,叫廚房上菜才是正經。”
林渙趕忙去催了人。
他們今兒吃鍋子,林渙叫人特意調的辣口的給他和謝鯨吃,林黛玉就吃清水煮的。
鍋子上來,三個人邊吃邊聊,林黛玉問起:“怎麼沒看見今年先生送的禮?”
她這些日子管家,那些人情往來都是她看著的,往年林渙過生日前兩個月,沈倦的禮物必定一車車到了,今年偏沒見著。
林渙夾肉的手一頓:“許是先生忘了。”
謝鯨不相信,嚷道:“先生忘記自己姓什麼都肯定不能把這事兒給忘了。”
林渙麵無表情地把肉塞進他碗裡:“吃你的吧。”
林黛玉也說:“我也覺得先生不能忘的,許是想到的時候日子晚了,聽說今年下了好大的雪,路上、河裡都冰封了,可能是在路上耽擱了吧?”
林渙嗯一聲:“我也不知道。”
“離得遠了就是麻煩。”謝鯨嘟囔,“明年咱們是不是就回去了?”
林黛玉接道:“我倒覺得呆在家裡更好,在賈府裡頭隻能和姐妹們說話,還有個賈寶玉惹人煩,更見不著我爹。”
謝鯨立馬改變了說法:“是,我也覺得江南好,那詩怎麼說的?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馬上開春了,咱們去江邊逛一逛,也去放個風箏什麼的?”
林黛玉答應下來。
他們兩個細細地商量著去哪裡玩。
林渙低下頭,在熱氣繚繞的鍋裡又夾了一筷子肉塞進嘴裡。
辣椒辛辣的滋味兒在他嘴裡蔓延開來,一時不慎,嗆到了喉嚨口,他擺手示意兩個被他嚇到的人不要緊。
自己又灌了一大杯子的水下肚。
辣椒後勁兒足,嗆得他滿臉通紅,從眼角一路紅到了脖子根。
謝鯨說:“早知道弄個清淡些的鍋子了,這辣鍋子吃著雖然帶勁兒,可你看歡寶,他叫辣椒嗆得都哭了。”
林黛玉打眼一瞧,林渙果然眼角通紅,眼淚一直不停地往下掉。
“哎喲,還真是。”她連忙把帕子遞過去,又叫芙蕖去打水來給林渙洗臉,“怎麼也不注意一下?”
林渙仰麵躺在椅子上:“沒事,真沒事,我緩緩就好了。”
他沒低著頭,桌麵上又離得遠了些,謝鯨和林黛玉看不見他的表情。
林渙閉著眼睛,讓眼裡的淚水流進了衣領裡,濕漉漉、冷冰冰的觸感,澆滅了一顆熱忱的心。
他的心猶如刀割一樣,想著,為什麼自己不給先生寫信,先生就也不給他寫呢?
往年的生日禮物也沒有了,不過大半年,先生就把他給忘了。
說到底,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他喘了兩口氣,怕林黛玉他們擔心,又坐起來,準備回自己屋裡去,好歹重新收拾一下再出來。
結果一抬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一下,出幻覺了,還是他太想先生了,淚眼朦朧裡,好像先生就站在院子口似的。
遠處那個身影慢慢地走近了些。
謝鯨和林黛玉都急忙地站了起來,林黛玉說:“先生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謝鯨撓頭:“我就說先生不能忘吧,這不,來了唄。”
沈倦笑了一下:“才和皇上申請了假,路上又結了冰,緊趕慢趕才到的,怕錯過了,直接過來了。”
林渙愣愣地坐著。
他看著沈倦走到自己身邊,拿出了一個盒子,和往日裡他收到的無數個禮物一樣。
腦袋上有寬厚的大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他聽到沈倦溫潤的聲音響起:“過生日的好日子,哭什麼?”
林渙眼睛酸酸的。
沈倦說:“你的生日禮物,抱歉,我來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親媽,我舍不得虐崽。感謝在2021-10-0820:57:01~2021-10-0920:25: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C4瓶;最愛甜文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