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魚對康城的各大菜市場可謂如數家珍,幾乎每一處都曾留下過他討價還價的身影,可唯獨這家,竟一點印象都沒有。
進門前張敞就說東西品種有限,但時間緊迫,希望他見諒雲雲。
當時牧魚還想笑,心道都是果蔬超市了,能有限到哪兒去?
結果進來一瞧,才知道張敞說得一點不誇張。
裡麵的東西品類著實少得很,而且瞧著也跟外頭的天似的,灰突突。
牧魚湊上去聞,竟一點菜味兒沒有。
再一看菜價,好家夥,一根茄子九萬五?!
韓元還是印尼盾呐?
菜少,肉也不多,僅僅幾樣怪模怪樣的魚蝦和一頭大肥豬。
張敞一口氣全要了,結賬的時候花了一億多,牧魚都看麻了,腦瓜子嗡嗡的。
後麵到了張敞家,喝,好大一座三層彆墅,帶泳池和大花園那種。
隻是屋子裡空蕩蕩冷颼颼,沒半點生活氣息。
果然是新居。
對喬遷宴的由來,民間一直有幾種說法。
一種是新屋子不乾淨,裡頭難免有些魑魅魍魎,若貿貿然住進來,對方會把你當成擅入者攻擊。
另一種是新房屬陰,而活人屬陽,正式入住前須得足夠多的陽氣暖房,最好先開火做頓飯,驅逐陰氣。
屋裡沒什麼待客的東西,張敞歉然道:“來得比較急嘛,也沒個準備。”
“這麼突然?”牧魚有點淡淡的檸檬酸。
有錢人的想法他是真猜不透,你看,這大彆墅說買就買,說裝就裝了。
而自己連湊二十來萬的首付都費勁。
“可不是,來時什麼都沒有,得虧著家裡人燒給我……”張敞兩手一攤,很無奈。
“家人沒跟您一起來呀?”都專門捎過來了,怎麼不一起住?
張敞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這怎麼能說來就來,我巴不得他們一輩子不來。”
食材少,時間緊,任務重,牧魚使出渾身解數才給湊齊了每桌的十八道菜。
大概是金錢的鼓勵,牧魚覺得這頓飯做得格外酣暢淋漓,一點兒都不覺得累。
甚至連汗都沒流一滴。
每桌的主角硬菜定了紅燒豬肘,沉甸甸紅亮亮一大盤,好吃又好看。
因沒有提前醃製的時間,牧魚在豬肘上紮了許多小洞,頭一個入鍋,細火慢燉,確保所有的好滋味滲入每一絲纖維。
豬肘這道菜其實不算罕見,但要做得好,並不容易。
大體積注定了它極難入味,往往外麵鹹了,裡麵還淡而無味;
可內部若要入味上色,少不得狠命燉煮,這麼一來,又難以保證漂亮的外形。
尤其那燉透了的豬皮,富含膠質,軟糯彈牙,本就是上佳美味,損壞了多可惜呀。
怎麼紮孔,紮多少,順著什麼方向紮,都有講究。
而牧魚做的就很完美。
輪廓姣好的豬肘濃香撲鼻,紅褐色的湯汁黏稠掛壁,羞答答順著豬皮紋理滴落,頗有幾分盛唐女郎的美:
豐腴而健美,奔放中透出幾分含蓄。
這會兒瞧著完好無損,可真正吃過的人才知道,隻要抓著那露在外麵的骨頭輕輕一抖,上麵附著的肥嫩的肉便會撲簌簌掉下來,滾落到甜香可口的濃湯裡。
還有幾斤小魚,也不知什麼品種,索性裹了雞蛋麵糊上平底鍋煎。
煎到兩麵焦黃,通體酥脆,一口一個咬下去,連肉帶骨頭一起吃,越嚼越香……
可奇怪的是,牧魚聞不到一點兒香氣。
這……越來越多的謎團冒出來,像洗衣機裡的泡泡,幾乎要把他淹沒了。
無意中一回頭,牧魚愕然發現剛還空蕩蕩的桌邊竟坐滿了人。
這些人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動靜沒聽見?
而且大家好像都有些灰突突的……
飯菜一上桌,眾人就直挺挺地湊了過來,整齊地吸了口氣。
說來也怪,香氣入鼻的瞬間,連人帶屋子,牧魚視野內的一切都鮮活起來。
就好像黑白電視機突然有了顏色一樣。
牧魚驚訝:
香了,香了!
張敞的胖臉顫抖著,“真香啊!”
又對牧魚唏噓道:“之前我太太給我燒了滿漢全席,可那都不對味兒!怪裡怪氣的……”
牧魚心道,您這要求也忒苛刻了,那玩意兒壓根兒就不是家常菜,您太太肯花大力氣學著做就不錯了,怎麼還能挑剔呢?
眾人臉上都沁出懷念的活氣兒,七嘴八舌道:“真香啊!”
“開超市那家夥真是鬼精鬼精的,這得攢了多少錢!以後子孫後代下來,可就是鬼二代嘍!”
“小張費心啦,這現吃現做和光聞味兒真不一樣啊!”
“是啊,有些年頭沒用過牙了……”
“你還好,逢年過節都有兒女孝敬,我養的那小王八羔子哪兒還記得死了個爹!”
眾人好一番稀奇古怪的感慨,風卷殘雲後,齊齊朝牧魚鞠了個躬。
那脊背依舊筆挺,兩腿打直,就這麼直挺挺壓下去,跟個人打對折似的。
“謝謝牧師傅!”
牧魚被這個陣仗嚇了一跳,也不知怎的,後頸突然冒出來一層白毛汗,抓著藍包袱就往樓下跑。
張敞急了,我這正事兒還沒說呢!就在後麵叫魂似的追,“小牧師傅~小牧師傅~”
“媽呀!”
牧魚驚得汗毛倒豎,三步並兩步跑得更快,結果一不留神踩空,哎呀一聲臉朝下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