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牧魚去醫院送飯時,老太太就笑著說:“小魚啊,你替我做豆腐飯吧。”
豆腐飯就是白事飯,因為康城這邊的習俗是飯桌上必須有豆腐主打的菜,因此而得名。
旁邊的武啟明聽了,立刻道:“媽!您說什麼呢。”
今天他女兒也在,聞言附和道:“就是啊奶奶,您還要長命百歲呢。您看最近胃口都好了,咱們好好吃飯,吃完飯就回家了。”
老太太輕輕拍了拍孫女的手,和藹道:“傻孩子,人都會死的,早晚有這一天,怕什麼?”
她看看聞訊趕來的兒女、孫輩們,長長吐了口氣,“我這輩子啊,知足啦!”
孫女紅了眼眶,強忍著不敢哭出聲。
回去的路上,牧魚和師無疑碰見了劉冠軍。
這廝還是一副企鵝裝扮,鏡片後的眼珠上布滿血絲,顯然一宿沒睡。
雖努力克製,但仍不難發現他眼底翻滾的熾熱:
來大活兒了!
昨天車禍去世了好幾個。
車禍嘛,逝者的遺容肯定好看不到哪裡去。
而遺體保存的相關費用根本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的,家屬們都想儘快整理好火化,於是有人連夜就給劉冠軍打了電話。
劉冠軍也看見了他們,扶了扶金邊眼鏡,“有親朋在?”
他又開始掏名片。
牧魚:“……”
這人活脫脫就是個工作狂啊。
牧魚嫌棄地翻了個白眼,“留著你自己用吧!”
劉冠軍遺憾地收回手。
他看看跟已經跟活人沒什麼區彆的師無疑,忽然說:“其實之前我挺討厭來醫院的,因為這裡的陰氣會讓我壓抑,連賺錢都變得不那麼快樂了。可這次來卻不同了。”
他歪頭看著樓頂蔚藍的天空。
這裡輕快得像剛開業,連帶著病人們的情緒都好了很多。
“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劉冠軍注視著師無疑問道。
師無疑嗤笑出聲,“我平生最厭惡自作聰明又故弄玄虛的人。”
劉冠軍表情一僵。
師無疑伸手,青銅劍在他掌心出現。
“我既在陰陽之外,想來尋常規則也無法束縛,”他的視線順著劉冠軍的腳上移,“若以我的劍斬生人,會怎麼樣呢?”
劉冠軍就覺得一股宛如實質的寒意順著腳底板往上爬,脖子後麵冷颼颼的。
媽的,他好像真的會砍我!
“喂喂喂,”他打了個哆嗦,瞬間垮了,馬上看向牧魚,“你就不管管嗎?”
牧魚抱著胳膊冷笑,“其實我也覺得你挺裝逼的。”
出門在外,吃點陰氣怎麼了?
他們又不搶魂魄,不乾擾正常秩序運行,醫院裡人們的情緒好了,還算為社會做貢獻呢!
昨天的小無常他們都沒說什麼,可見根本無所謂,你又在這裡故弄什麼玄虛!
劉冠軍有些尷尬。
“職業習慣嘛……”
做這行的,社會地位本就微妙,如果不裝的高深一點、神秘一點,怎麼起範兒?!記
而且,他忍不住又看了師無疑一眼:
這可是從未見過的品種!
牧魚一個跨步擠到他和師無疑中間,攆雞似的朝他揮舞胳膊,“去去去,乾你的活兒去!”
看什麼看,不許看!
討厭死了!
他的發質細軟,總定不住型,稍一動作,頭發就跟著躍動起來。
陽光照在上麵,金燦燦的,像一片湧動的海浪。
師無疑看著他並不怎麼高大的背影,乖乖站著。
這種被保護的感覺有點奇怪,但好像……還不賴。
劉冠軍十分受傷,“喂,怎麼說我也是你的直接報銷單位,對我有點最起碼的尊重好吧!”
牧魚非但不尊重,甚至變本加厲推了他一把。
“你要是公報私仇,我就投訴你!”
大約是覺得威懾力不夠,他叉著腰,又補充了句:
“告訴你啊,我下麵可有人!”
劉冠軍踉蹌兩步:“……”
虧他第一次見麵時還以為對方是兔子。
現在看來,特麼的是食肉兔吧?
去醫院送飯的第一天,牧魚遇見了無常。
去醫院送飯的第二天,牧魚遇見了劉冠軍。
去醫院送飯的第三天,他同時遇到了無常和劉冠軍。
老太太的病房內哭聲一片,武啟明強撐著出來跟他交接。
人去世後,家屬還有一係列工作要做,大約是早有心理準備的關係,他看上去倒還算穩定,完全沒有想象中逝者家屬們悲痛欲絕的樣子。
可一看到熟悉的飯盒,這個中年人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吧嗒落下來。
“我媽今天吃不到了。”
他是一家之主,得撐起來。
所以過去那幾個小時,他一直都沒哭。
媽媽還躺在床上,身體熱乎乎的,軟軟的,好像隻是睡著了。
可醫生怎麼說她死了呢?
武啟明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覺得十分荒謬。
就在不久前,媽還念叨著餓了呢。
早上她甚至下床走了幾步,還說樓下的花開的真好看。
怎麼……
怎麼就沒了?
可直到看見來送飯的小老板,他突然就意識到:
媽媽走了。
我沒有媽媽了。
我是孤兒了。
壓抑已久的巨大悲痛在這一刻失控,瘋狂席卷而來,瞬間吞沒了他。
武啟明忍了又忍,終於抱著頭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