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道光(1 / 2)

紀府的下人就看到紀老爺抱著一盒子銀票在那個失蹤了的妾的房間裡走來走去快一個鐘頭。

紀恒翻遍了葉蘇房間裡的物架子。

“那個琺琅藍彩琉璃樽呢?”

他去年去蘇州的時候特地帶回來,一路護得謹慎小心生怕磕壞了碰壞了。那個宮裡恐怕都找不到比那好看精致的琉璃樽,那個被他送給了葉蘇的琉璃樽,不見了。

當時葉蘇收到那琉璃樽的時候,明明樂得像朵小花似的,黏在他身上又摟又親,一口一個老爺對我最好了。

葉蘇房裡侍奉的近身小丫頭答得戰戰兢兢:“回老爺,當,當了。”

紀恒停下踱步。

小丫頭又支支吾吾道:“也不知道是誰送給葉姨娘的,她抱回來後說那個玻璃瓶子醜得像夜壺似的,看料子可能還值點錢,收到沒幾天就讓我們拿出府去當了,本來以為一百兩都當不到,沒想到還當了三百兩銀子呢,葉姨娘高興了好一陣兒。”

紀恒嘴微張,聽見他身體裡有個什麼東西哐當一下碎了。

連著皮肉,碎成渣兒,風一吹,散,帶動血脈的疼。

三萬兩銀子都拿不下的琉璃樽,竟被她三百兩就給當了?還……高興了好一陣兒?

六兩銀子買來的小丫頭,他再怎麼手把手地教,她也不識貨。所以說在她看來,那些他獨獨隻送給她的東西,就隻值個百十兩銀子?

紀恒覺得他抱著的那一盒子銀票仿佛都生出了嘴臉,齜著牙嘲笑他自作多情。

“我早就存了好多銀子了,下半輩子不要你養!”

“我知道你把我當成個玩物,你彆當我傻,每次把我弄哭了就送我兩個東西,呸,誰稀罕呀。”

夢裡她的一字一句像緊箍咒一樣環繞在他耳畔腦海。

那麼刁蠻,靈動,以及……真實,好像夢裡的才是真正的葉蘇,比起她以前在他麵前展現的笑臉與眼淚。

裝滿銀票的小箱子被狠狠砸在地板上,花花綠綠的銀票輕飄飄飛上空中,然後再跟沒人要的落葉一般打著旋兒落地。

她就是鑽到地縫裡他也要把她摳出來,讓她乖乖地在他麵前,把他碎了的東西一點一點地修補完整。

紀恒親自上陣,找了好幾天。

丫頭口中葉蘇最後去的地方是雲山寺,紀恒奔波了到雲山寺,卻隻從住持口中得到了那個女施主好慷慨,捐了一大筆香火銀子的線索。

什麼慷慨不慷慨的,紀恒沿著護欄做得又高又穩的山路下山,她的所有東西,包括她整個人,以前是紀家的,嫁了他之後,就隻是他的。

有跟著的隨從問紀恒葉姨娘有沒有可能從這山路上摔下山崖去了。

紀恒一聽到葉蘇摔下山崖便心裡一驚,但又看到那都快到他腰際高的圍欄否決了這個可能,葉蘇雖然腦子不聰明,當年寫她自己的名字他都教了好久,但是應該也不會笨到這種程度,這麼高的護欄都能摔下去的話,當初那人販子就是倒賠六兩銀子紀府都不會買她。

紀恒又輾轉線索找到了當年把葉蘇賣掉的她的姑姑家。

京城裡著名的混亂地,臉上脂粉一寸厚的妓子在明目張膽地拉客,孩童嘰嘰喳喳地圍在一起啃不知從哪兒撿來的糖,喝得爛醉的酒鬼歪倒在牆根。

紀恒一路走過卻沒妓子敢拉,理由很簡單,以這人的品貌,一站在街上肯定大的小的良家姑娘都前赴後繼,哪還用得著跑到這醃臢地方尋樂子。

紀恒站定,隨從敲了敲那扇積著厚厚油垢的門,沒關,吱呀一聲被推開。

紀恒看著屋內的陰暗猶豫了一下,還是踏了進去。

“誰啊!”粗啞的女聲從陰暗中傳來,接著便有一個身形肥胖的婦人走了出來,那婦人半搭著衣裳,大片白花花的胳膊露在外麵,臉上麵皮很白,臉頰鼻頭都長了一臉芝麻似的斑,頭發一看便很多天沒洗,結成一綹一綹,油膩膩地耷在頭皮。

紀恒立刻皺起眉頭,這幾天他實在找得有點魔怔了,翻遍了京城裡和京郊大大小小的各種地方,走投無路才會跑到這兒來。

葉蘇怎麼可能會回來找她這個姑姑,就算她一時腦子熱忘了當年被賣的事,但是一看到這個樣子,怎麼可能不乖乖回紀府。

而且夢裡的葉蘇,過得很好的樣子。

他突然有直覺,夢裡葉蘇的模樣,就是她如今的模樣。

“你誰啊?”葉蘇姑姑一邊伸出小指剔著牙一邊問這擅闖她家的男人。

紀恒聞著那股子人體發出的膻味兒想掉頭就走,但既然來都來了,就順口問了一句,“你還記得葉蘇嗎?”

“葉蘇?”葉蘇姑姑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更吸引她的卻是麵前這男人的嗓音,年輕,低沉,磁性,跟那攤子被爛酒缸浸透的男人有天壤之彆。

葉蘇姑姑往旁側了兩步,在晦暗的屋子裡借著門外的些許陽光看清了屋裡男人的臉。

她眼睛立刻一亮,不知從哪兒扯出一把搭著破布墊子的椅子,“喲。這是誰家的公子,快來坐快來坐。”

紀恒不坐,往後退了一步,心想這女人竟然會是葉蘇的親姑姑?葉蘇雖然剛跟了他的時候言談舉止是粗了一點,但被他說了兩回又被紀府的婆子教了幾次便也好了,且就憑這長相,雖說隻是姑姑,但看起來愣是一丁點兒像都沒有,葉蘇不是第一眼的大美人,但麵相卻生得極為端正,五官挑不出一點兒毛病來,典型的越看越好看越耐看,眼前這女人,跟葉蘇相像的估計也隻有膚白了。

“你是不認識葉蘇對吧,也再沒見過她。”紀恒耐著性子又確認一遍。

葉蘇姑姑這才想起來早就被她百八十年以前賣了的親侄女,拍了一把大腿,“葉蘇啊,我怎麼會不認識,那可是我的侄女兒。”

她看著紀恒麵目英俊,又想到自己那個侄女兒算起來正當妙齡,立刻便遐想無限,“敢問這位公子,你來找我們家葉蘇有什麼事啊?”

聽那人販子說葉蘇被賣到妓院去了,感情這是恩客找上門來了?估計是那妮子爭氣,爬到了麵前這個恩客少爺的床上當了姘頭。

紀恒問道:“你近日可曾見過她?”

葉蘇姑姑剛想說沒有,但又眼珠一轉,大著嗓門兒道:“怎麼沒見過?我家的葉蘇,我昨天還見過她哩,那家夥一口念叨著一個公子對她有多好,她就是當牛做馬也報答不完公子的恩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