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看了看他,又回頭望向晨曦下一眼看不到邊的碧波。
湖上漁船點點,漁歌和號子此起彼伏,漁網裡翻滾跳躍的魚兒,閃著耀眼的銀光。這是最尋常不過的人間景象。
她幾乎有種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夢的錯覺,歸墟島上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爽朗單純的哥哥,童真稚氣的星兒沐兒,淳樸熱情的族人,不過是自己的臆想。不然怎麼可能說消失就消失?
可她知道,那不是夢,而是自己實實在在經曆過的兩年多光陰。那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家和親人。哪怕她來自異世界,但兩年多平淡日子相處下來的感情,再真實不過。要怎麼叫她接受這一夕之間的家毀人亡?
想著,眼淚又忍不住嗖嗖掉了下來。
阿狸大概是覺察她的傷心,用毛茸茸的腦袋在她臂彎拱了拱,低低嗚咽了兩聲。他當然也是傷心,青梧隻是生活了兩年多,而他在歸墟島上生活了數千年,看著靈鳳族二十多年前在島上落腳,繁衍生息,他也有了人陪伴。
青梧伸手摸了摸他,又擦了擦眼淚,對身旁凝望著她的燕鳴道:“燕鳴大哥,我們走吧。”
燕鳴點點頭,將手中的披風體貼地搭在她肩膀上。
青梧朝他露出一個艱澀的笑容:“謝謝燕鳴大哥。”
燕鳴搖搖頭,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撫摸了摸。
青梧想,幸好還有這個男人在身旁。
隻是她沒注意到,這個原本也應該難過的男人,雖然語氣和動作一如既往的溫柔,但眼睛裡卻始終無波無瀾。
*
皇都。
一個著黑衣蟒袍,腰間懸雁翎刀的年輕男子,腳步匆匆朝皇宮禦書房走去。
這人正是玄衣衛指揮使沈琅,隻見他薄唇輕抿,劍眉緊蹙,神色說不出上的嚴峻。身後跟著的兩個玄衣衛,也同樣是張瘮人的黑臉。
路過的宮婢和內侍,見這情形,戰戰兢兢行禮,大氣都不敢出。
來到禦書房門口,內侍躬身行禮,朝裡麵道:“陛下,沈指揮使求見。”
“宣!”裡麵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沈琅卸了雁翎刀,推開隔扇門,繞過兩扇點翠屏風,走到內間的羅漢床前,跪下行禮:“臣參見陛下。”
羅漢床上一個穿金色常服的男子,半靠在大迎枕上。男人氣質矜貴儒雅,隻是看起來上了點年紀,蒼白清瘦,一雙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帶著濃濃的疲態和病容。
這人自然就是大啟朝當今的皇上啟明帝。他掀起眼皮看了看跟前的人,擺擺手,道:“起來說話吧。”話音剛落,便重重咳嗽了幾聲。
一旁的老內侍,連忙端起小幾上的水杯,送到他麵前。
沈琅道:“臣辦事不利,有辱使命,還請陛下降罪。”
啟明帝歎了口氣:“朕已經收到消息,這事怪不得懷玉你。起來慢慢說吧。”
懷玉是沈琅的表字,能被皇上以表字相稱,自然是心腹中的心腹。
沈琅抿抿唇,終於還是起身。
啟明帝輕輕抿了口茶水,道:“靈鳳全族連人帶島沉入了雲夢澤?”
沈琅躬身而立,回道:“沒錯,那湖底是雲夢澤無極深淵。島嶼沉下後,完全探不到靈力。”
啟明帝問:“你登島的時候,有沒有發現族中有什麼異常之處,或異常之人?”
沈琅道:“並未發覺,他們總共不到五十人,沒有反抗。除了用法力沉島的年輕男子,其餘人似乎都隻有很淺薄的修為。”
啟明帝沉默須臾,歎道:“本是打算網開一麵,放他們一條生路,將他們緝拿回京中,在眼皮下看著,防止再作惡。不想,他們竟然選擇滅族。罷了,這事兒到此為止,往後你也不用再追查靈鳳餘孽的下落。”
沈琅拱手道:“遵命。”
啟明帝道:“懷玉,你這趟辛苦了,回府中好好休日兩日。”
“多謝陛下。”沈琅拱手回,抬頭看了看又咳嗽了兩聲的皇帝,道,“陛下勤政愛民,宵衣旰食,實乃大啟修凡兩界之幸事。但國事雖重要,陛下您也要保重龍體,切勿操勞過度。”
啟明帝苦笑了笑,道:“朕何嘗不想安逸,但如今九州內憂外患,妖魔橫行,旱澇蝗災連年不絕,每日呈上來的折子,至少兩尺高。”說罷歎了口氣,“不過為天下為百姓,操心勞碌也無妨。好在有懷玉這樣的得力臣子,是朕之大幸。”
沈琅胸口湧上一陣波瀾壯闊的激昂,道:“臣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行了,下去吧。”啟明帝揮揮手,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太子年少輕狂,心性不穩,懷玉有空多多指點指點他。”
“收到,臣告辭。”
*
嶽州城。雲來客棧。
青梧在窗外小販的吆喝聲醒來,睜開眼睛看著床頂帷幕,怔愣了半晌,才漸漸回神。
枕頭邊的阿狸蹭了蹭她的麵頰,跳下床,爬上桌子去茶杯裡喝水。
青梧坐起來穿上衣服,打開窗外,朝外麵熱鬨的市井煙火看去。她和燕鳴已經登陸四天,一直下榻在這個客棧。因為情緒低落,她這幾日幾乎沒怎麼吃過飯。
可到底是凡人,一陣香味飄進鼻子裡,終於還是感覺到了點饑餓。
再難過,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
她草草洗漱了下,披上鬥篷,出門敲了敲隔壁。
門從裡麵打開,玉樹臨風的燕鳴站在門框內,朝她笑了笑,問道:“起來了?”
他顯然已經起來多時,清朗英俊的臉上沒有半點惺忪。
青梧道:“我看下麵有好多賣早點的小販,你要吃什麼?我去買。”
這幾日,她一直渾渾噩噩,燕鳴見她今日難得有了點神采,不由得露出笑容:“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嗯。”青梧點頭,抿抿唇有點不好意思道,“那你有錢嗎?”
燕鳴彎了彎唇,從袖子裡掏出幾枚銅錢放在她手上。
青梧雖然不知他哪裡來的錢,但想他畢竟是這個世界的人,弄點錢應該不難,於是也就沒多問,隻笑了笑道:“那我去了,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