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搖搖頭,默了片刻,道:“殷二公子,我就是想到自己曾經犯過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有點難過。”
殷璃不以為意地嗤了一聲:“就一個麼?那有什麼難過的?我曾經可犯過無數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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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好殷璃,已經是中午時分,沈琅差人叫他們去用午膳。本來已經好了不少的殷璃,忙趴回床上,擺擺手道:“我可不想和我師兄一塊吃飯,影響食欲,阿梧你吃過了,給我端點過來就行。”
青梧點頭:“嗯,你好好休息彆亂動。”
她看了看他,又是忍不住歎了口氣,才慢慢走出房間。
午膳設在這座宅院的花廳,青梧和燕鳴一塊到的時候,發覺除了沈琅蕭寒鬆和幾個三個玄衣衛,其他修士都不在。
青梧下意識去看蕭寒鬆,對方顯然心理素質比她好很多,隻平靜地朝她和燕鳴點點頭,算作打招呼,並無半點異常表現。
她趕緊收回目光。
燕鳴同沈琅抱拳行了個禮,像是隨口問:“其他人呢?”
沈琅道:“畢竟緝拿凶手是玄衣衛的職責,各大玄門聽從差遣不過是情分。他們幾位都被昨晚那場赤火雨嚇得不輕,我也不好強行留人在這裡一同緝凶,就讓他們回宗門了,等需要的時候再召喚。”
燕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沈琅又道:“燕鳴兄若是有其他打算,這頓飯就當為你和青梧姑娘踐行。”
青梧怔了下,抬頭看向身旁的燕鳴。
隻見他輕笑了笑道:“除魔衛道乃修士之天職,燕某雖不過一介散修,但從不敢忘。況且燕某無門無派,隻得身邊一個阿梧,她支持我留下,我便留下。”說罷,轉頭問青梧,“阿梧,你是支持我留下協助沈大人蕭大人的,對嗎?”
青梧聽他麵不改色說出這番話,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微微發抖。她抬頭對上他詢問的溫柔目光,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蕭寒鬆,見他微微頷首,才點點頭道:“我支持的,周巡害死數千修士,我也希望能早點抓到他。”
燕鳴道:“沈大人,你聽到了?”
沈琅一張冷硬麵孔,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道:“青梧如此明事理,是燕鳴兄的福氣。”
燕鳴笑說:“我也覺得是。”
青梧低下頭,將臉上僵硬的神色掩藏。
燕鳴又隨口問:“對了沈大人蕭大人,周巡的下落有眉目嗎?”
蕭寒鬆回道:“暫時還沒有。不過……”他頓了頓,“隻要周巡還是周巡,或者說隻要還是周巡的皮囊。哪怕已經被邪魔附身,就不怕找不到他。”
“哦?是嗎?”燕鳴饒有興致地看向他。
沈琅接著蕭寒鬆的話道:“燕鳴兄有所不知,玄衣衛的標誌不僅是玄服和雁翎刀,每個玄衣衛身上都紋有玄衣衛專有的標記,可以用來追尋行蹤,這樣的話,就算玄衣衛出任務身死,也能讓同僚為其收屍安葬,不至於變成孤魂野鬼。”
“原來如此。”燕鳴若有所思地點頭。
蕭寒鬆道:“柳掌門修為高深,天底下能勝過他的超不過三人,周巡雖然殺了他,但我猜測他也受了傷,恐怕還傷得不輕,若是儘快追蹤到他的下落,我們幾個人合起來將他誅殺,應該不是問題。”
“好。”燕鳴點頭,道,“那就希望兩位大人儘快找到周巡下落。”
青梧默默聽著他的話,如何都不懂,他怎麼就偽裝得這般逼真?
到了晚上,青梧給殷璃換了藥,又伺候大爺般將他伺候睡著,才回到房間。
坐在床上後,隻覺得身心俱疲,本打算什麼都不管了,先倒頭睡一覺再說,但忽然又想到燕鳴。
他做這麼多事,從未被人發現,那是因為白日裡沒有任何異常。那麼晚上呢?是不是他其實都是夜晚暗自行動,就像那晚,她親眼看到周巡從他房間裡走出去。
如今這宅院裡隻剩下幾個人,若是他趁人睡著悄悄動手,隻怕又是神不知鬼不覺。
他已經相繼滅了一宗一門,連朱雀門柳掌門這樣的大能都死在他手中。如今隻要殺掉沈琅和蕭寒鬆,玄衣衛沒了主心骨,他再禍害世間,更是易如反掌。
他為什麼要留在雁城?她不覺得是為了周巡,恐怕還是因為沈琅和蕭寒鬆。
想到這個,青梧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連身上的倦怠感都一掃而空。又覺得荒謬至極,明明昨晚之前,他對自己來說,還是那個信賴又依賴的燕鳴大哥,是她認定的天選之子和有緣人。
他對自己照顧和關心,也再真實不過。
為何現在一切都變了?
為何她信賴甚至動心男人,變成了一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而他為她做的所有,不過是個騙局。
他對她好,是不是其實是為了方便作惡?
青梧不敢再多想,趕緊跳下床跑到隔壁敲門。
片刻後,槅扇門從裡麵被咯吱一聲打開,長身玉立的燕鳴,站在門檻內,看到麵前的人,問:“阿梧,有事?”
青梧支支吾吾道:“燕鳴大哥,我有點害怕,一閉眼就想到昨夜朱雀山莊的畫麵。”
燕鳴蹙眉道:“你是不敢一個人睡嗎?”
青梧點點頭。
燕鳴笑了笑道:“這樣吧,我去陪你,看著你睡著了再走,如何?”
青梧嚅囁了下唇,低聲道:“那麻煩燕鳴大哥了。”
燕鳴失笑,柔聲說:“你同我客氣什麼?”
他回身拿了件氅衣披上,跟著青梧回到房間,待她爬上床躺好,又細心給她撚好被子,見她小臉有些發白,像是被嚇壞的樣子,微微彎身,輕輕握住她柔軟的手,低聲道:“不要怕,燕鳴大哥今晚就在旁邊坐著,阿梧要是做了噩夢,一睜眼就能看到燕鳴大哥在旁邊。”
他的手依舊是帶著微微的冰涼,往常青梧覺得這微涼,讓她覺得可靠,但現在卻無端有些恐懼,她望著他那張溫潤如玉的臉,點點頭:“嗯。”
她乖乖躺好,閉上眼睛,但睡肯定是不可能睡著的。一來是沒睡意,二來是怕自己一睡著,這魔頭不知回去哪裡搞事情。
然而她到底是肉眼凡胎,連著兩晚沒睡,腦子清醒,身體卻疲勞至極,熬了好一會兒,眼皮就開始發沉。好在她意誌力還算堅強,每每快要迷糊時,忽然就會驚醒過來,然後轉頭看向坐在桌旁,單手撐頭閉眼小憩的男人。
他確實一直都在。
豆大的燈光,在房間裡映出淡淡光芒,與窗欞子裡透進來的白色餘光交織在一起,仿佛是一種讓人安心的寧靜與柔和。淡淡的夜風從窗子縫隙裡吹進來,燈光和月光隨風微微搖曳,在男人玉如般的臉上投下一點淡影,為他更添了一分淺淡的溫柔。
這看上去真是一個靜謐美好的夜晚。
清風明月當空,如玉公子在屋。
有那麼一刻,青梧甚至希望時光就此停滯。拯救蒼生的天選之子也好,殺人如麻的魔頭也罷,她都不想再關心,她隻想將這個寧靜的夜晚永遠留住。
然而上天肯定是聽不到她的請求的,桌上的油燈終究燃儘,天空也漸漸露出魚肚白,短暫的一夜,眨眼已經過去。
燕鳴睜開眼睛,看到床上的人已經坐起來,惺忪著眼睛道:“阿梧,你怎麼就醒了?是沒睡好嗎?”
青梧道:“還好,燕鳴大哥沒睡好才是。”
燕鳴笑說:“我們修行之人睡不睡都沒關係。”
“但修行之人也是血肉之軀,燕鳴大哥回去再睡一會吧。”
燕鳴見她雖然眼周發青,但精神不算太差,便點點頭:“行,那我去睡一會兒,你有事叫我。”
青梧目送她頎長挺拔的聲音走出房門,等人一走,又卸力般重重倒在床上。
不管怎樣,昨晚他坐在自己房間裡,至少其他人又安全了一夜。
但她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跟他不一樣,做不到淡定從容,何況他這樣的魔修,心機和警覺自然非同一般,她這點道行遲早會敗露。
也不知道蕭寒鬆想到什麼解決的法子沒有。
正愁腸百轉著,忽然感覺到屋子裡有人進來,因為無聲無息,青梧還以為是自己錯覺,睜開眼一看,才發覺是蕭寒不知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到了她的床前。
“蕭……”她剛說一個字,想起什麼似的,馬上捂住嘴巴,壓低聲音,“蕭大人。”
蕭寒鬆將右手攤開在她麵前,那上麵是兩枚白色骨針。
“這是什麼?”青梧問。
蕭寒鬆道:“這是用仙鶴腿骨製成的骨針,我師父留給我的,可以用來壓製邪魔的功力。”他頓了頓,又才繼續,“我昨晚想了很久,若燕鳴當真的是魔尊無名,我們必須趁他沒有防備之前,給他致命一擊。”
青梧沉默了片刻,問:“你想到辦法了嗎?”
“稍晚我會以找到周巡的借口,將他引到遠離人群之處。但以我和沈大人的修為,合起來肯定也不是他的對手,隻要他有防備,就不可能近身,想用這兩枚骨針對付他沒有可能。”他頓了頓,又才繼續,“如今能近距離接觸他,且不會讓他防備的,隻有你。”
青梧明白他的意思,睜大眼睛道:“你是想讓我趁他不注意,用這骨針對付他。”
蕭寒鬆道:“以魔尊無名的修為,這兩枚骨針奈何不了他,但應該能壓製他片刻。對我和沈大人來說,隻要有片刻就夠了。”他頓了頓,又說,“阿梧你放心,這骨針隻對邪魔有用,若他不是邪魔的話,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青梧並不是擔心自己誤會了燕鳴,因為她已經百分之百確定,燕鳴就是魔尊無名。
她當然也知道以他做過的惡,死一百次都不夠。但是看著蕭寒鬆手中那兩枚骨針,她還是本能地遲疑了。
不說能不能成功。
若是成功,是不是意味著她會親手殺死燕鳴?,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