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之路自古艱難, 途中折隕的修士不計其數,因的全是這毀天滅地的雷劫。
而妖精客棧上空的雷雲, 從骨墨將仙骨打入漠塵體內不過短短的一刻內, 便凝成浩瀚的旋渦黑雲,鋪天蓋日遮去了博物洲上所有光亮,明明正值白晝, 天色卻灰暗得猶如黑夜,唯有雷雲中狂蛇亂舞般翻滾的紫電不時閃過, 帶著叫人肝膽欲裂, 魂神發顫的轟鳴雷聲,在眾人眼中留下駭人的殘影。
漠塵膽子小,他連見了一條巨蛇都會被嚇暈, 可現在卻出奇的平靜。
他將目光從雷雲上收回, 最後看了一眼樹非、柳掌櫃和白鵝灰珠她們, 便頭也不回得朝岸邊的空地上禦風飛去——雷劫落下時方圓數百米內勢必湮滅,他如果在客棧裡渡劫, 那客棧中其他人的也會跟著他一塊死。
而骨墨一見漠塵跑開, 便也跟著追趕上去, 但卻也隻敢站在雷劫邊緣看著,並不敢踏進劫圈。
漠塵不怵這雷劫, 他可是怕得狠, 畢竟陣勢這般浩大的雷劫骨墨也從未見過, 他喃喃著:“這就是仙劫嗎……天道果然無情。”
漠塵並不是第一個渡仙劫的人, 可是渡過仙劫的人都已經死了。
凡人登天成仙有天劫, 而真仙渡劫渡的是仙劫,渡過就可化神,可這世上哪還有神?
骨墨給了漠塵一副仙骨,隻是讓他直接成仙罷了,但天道決不允許成仙之途存在如此捷徑,就如同當初宇文猛未曆雷劫成仙,他後來不也還是要重新曆劫?
漠塵既有仙骨,便屬於仙,隻是他並非宇文猛肩負大任,所以天道不可能讓雷劫延後萬年,自然是當即就要他死!
漠塵也明白自己大概是逃不過這一劫了,他既不恐懼也不害怕,大約是知道自己將死,所以這些情緒也生不出了。
他現在唯一想的,隻有再見宇文猛一麵這個念頭。
漠塵甚至還想著,就算自己死了,那也還能有下輩子,反正宇文將軍帶他去見過冥王了,說不定等他死了下地府後,見了冥王秦鶴還能托他給宇文將軍帶句話呢……
托他告訴宇文將軍:他下輩子還想和將軍在一起,希望將軍不要忘了他,能夠來尋他的轉世。
所以漠塵回憶自己這一生,覺得他真的半分遺憾也沒有。
所以就算最後不能再看宇文將軍一眼了,漠塵也不是很難過。
他離開妖精客棧時走得匆忙,和宇文猛有關的東西什麼也沒帶來,唯一揣在身上的便是那盆僅長著幾棵嫩芽葉的功德樹。漠塵蹲下身體,把功德樹掏出來抱在懷中,仿佛這樣他就抱住了宇文猛。
“將軍,我們來生再見吧。”漠塵抽抽鼻子,有些不舍地說,“你可千萬記得來找我,你答應過我的。”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在博物洲上空醞釀已久的雷雲頃刻間光芒大盛,將原本灰暗的天空照得亮如白晝,烏色黑雲中竄遊的雷蛇彙成一道烈光紫雷,如劍般撕裂天際呼嘯著轟鳴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勢震出沙塵巨浪將漠塵身側所有事物蕩平掃儘,刺目的光芒逼得眾人不得不閉上眼睛。
連骨墨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天雷降下之地,那處碎石塵沙亂飛著,看不清中央是何種情形,他從懷裡掏出那半截真正的神骨,而後繼續無悲無喜地凝神望著塵沙中央,雙目一眨不眨。
樹非遙遙地望著這一幕僵在原地,當初漠塵第一次渡劫時不願讓他看見,便偷偷跑到了彆的地方,如今再次渡劫,他卻要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義弟被雷劫挫骨揚灰,這簡直比直接殺了他還難受。
而在樹非身側死死扣住他,不讓他跑到雷劫附近的青蚺伸長脖子張望了一會兒,卻驚歎道:“吾友,你義弟真是厲害啊!”
樹非聞言,登時氣得拔劍砍向青蚺,在他臉上劃出一道口子。
青蚺捂著臉,睜大眼睛一臉震驚,問樹非:“吾友,你和為何對我刀劍相向?”
“我義弟死了!”樹非叱道,“方才你攔著我不讓我去救他,現在他死了你卻在這說風涼話!”
骨墨先前追著漠塵去時,他便掙開了腳邊怨鬼骷手的桎梏,可是下一刻卻又被青蚺死死按住,樹非掙脫不了,隻能叫青蚺放開他,青蚺卻和他說:“你彆去,我一會去救。”
青蚺和漠塵半點關係也沒有,樹非不信他會去救漠塵。
誰知青蚺下一瞬又問他:“吾友,如果我一會我去救你義弟時沒死,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樹非心煩意亂地接話:“何事?”
“讓我摸摸你義弟的尾巴。”青蚺認真地伸出一根指頭,“我就摸一下。”
當時樹非聞言就想提劍砍他,連連吸氣才忍了下來,可他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收斂!
樹非舉起衣袖,正想和青蚺割袍斷義,青蚺又捂著臉委屈巴巴地和他說:“可你義弟沒死啊……”
“漠塵沒死?!”
樹非驚怔不已,轉身朝雷劫之地望去,那處的塵沙碎石此刻消散了不少,所以終於露出了雷劫中央的兩人。
而骨墨也在此時看清了那兩人的麵容,愣了一霎便鼓掌笑道:“妙……果然妙!”
隻見那片被紫雷燃黑的土地上站立著一紅一黑兩人,身著赭紅衣裳的,當然是渡劫的漠塵,而另外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則是宇文猛。
可說他是宇文猛,卻又不大像,因為他臉上有道自眉間斜至下頜的疤痕,而樹非從未在宇文猛臉上看到過這道疤痕。
不僅樹非詫異萬分,連漠塵自己都是呆呆怔怔的。
雷劫降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緊緊閉上了眼睛咬牙準備著被雷劫劈散的疼痛,還更緊地擁住了懷裡的功德樹,可是抱著抱著,他卻覺得懷裡的功德樹感覺有些怪異,就仿佛他抱的不是花盆,而是一個人的腰,直到他耳朵上被一雙大掌捂著,漠塵才發現他真的是抱住了一個人的腰身。
他怔怔地睜開眼睛,對上的便是宇文猛熟悉的雙目,那雙眼睛漆不見底,邃深如潭,靜靜滿滿地倒映著他身影。
“不要怕。”
男人捂著他的耳朵,漠塵聽不見他的聲音,卻能從他動著的唇瓣讀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