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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的時候,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醫院的天花板。

說是醫院其實有些過火,這裡可以說是複仇者聯盟自建的治療設施,他的頭發陷在柔軟的枕頭裡, 身上的幾處擦傷都做了適當處理, 如今正隱隱作痛, 用火辣辣的痛覺宣告著自身的存在感。

振金圓盾放在他的病床邊上,視野再向旁邊偏一些, 就能看到伏在桌子旁邊趴著休息的背影。對方穿著便裝,看樣子應該是任務早已結束, 林德爾伸手撐著身子坐起來, 已經開始覺得人類的身體乾什麼都不方便:“史蒂夫?”

那個人好像一下子就“醒”了。

史蒂夫轉過身, 上下又重新檢查了一遍林德爾的傷口,實際上一開始這裡的醫生們就已經給出過判斷,作為上過戰場的老兵, 他當然知道這種程度的燒傷算不得什麼, 但即便如此,全複聯脾氣最好的一個人仍舊緊繃著臉,堅持沒有主動跟他說一句話。

“……你是在生氣嗎?”

林德爾謹慎地問:“我現在也沒辦法判斷情緒, 如果你不告訴我的話……”

“——我在生氣。”

史蒂夫看看他:“那個時候你不該介入那起事故。”

他現在掰手腕甚至都未必能贏過班納,手指虎口和肩膀上都有淤青, 是開槍造成的痕跡。這具身體甚至都沒有熟練的持槍經驗, 從頭到腳都透出臨時拚湊的那種倉促感。

雖然說著自己在生氣,但史蒂夫還是給他倒了杯水, 沒加糖沒加牛奶的純水讓林德爾頗為嫌棄,但他還是接了過去:“可是那是工作,而且彼得也在。”

“那是英雄的工作,是探員的工作, 不需要要求每個人都在這種事情上搏命,而且你現在——”

史蒂夫深吸了一口氣:“甚至那該是警察的工作而不是你的。”

很奇怪。

林德爾從來不是那種會掩飾自己想法的人:“戰場上多得是像我這種身體素質的人,而且比起大多數人類,至少我活的比他們久一些。”

而且索爾不也被奧丁剝除了魔力扔到地球上過,雖然阿斯加德的家庭教育他覺得多多少少有點問題,但隻是沒了魔力而已,又不是當場殘疾。

“……但你差點就死了。”

史蒂夫說,聲音裡明顯壓著情緒。

湛藍色的眼睛瞪著他,他們的距離很近,從那雙藍眼睛的倒影當中,林德爾甚至能看到他自己的那張臉。

子彈彈射的角度如果不那麼正確,如果對方的變種人能力早幾秒鐘發動,如果他們的追逐戰當中少了那麼一點點好運氣,如果彼得趕到得不那麼及時。這個世界無時無刻都有人在死去,從統計學角度上講是個相當龐大的數目,哪怕單單隻計算意外死亡的人數也一樣。死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即便他們這群人在大類當中出類拔萃的強,那也一樣。

他們這份工作原本就是時刻都和生死相隨的,隻是林德爾,作為妖精的這個個體,要更加安全一些——但如果遇上強力的法師,也會承擔著同樣的風險。

“這不合理。”

林德爾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說道:“如果我不在那裡的話,那個店長說不定也會死,你是要在這個時候來探討生命本身的價值高低嗎?”

一個死刑犯的價值低於一個科學家,一個英雄的價值高於普通,這種探討本身沒有答案,真的要去甄彆的話,就連史蒂夫自己都隻能說,救人這個行為最主要的驅動力就是“不明理由的奮不顧身”。

他們一同陷入沉默,史蒂夫停頓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巧克力給他,說攝入一點糖分會讓痛覺緩解一點,雖然隻是聊勝於無的程度。林德爾來者不拒地把甜食往嘴裡塞,後知後覺地想大概他自己現在也要有蛀牙的風險了,所幸維持人類形態的時間大概不會漫長到細菌在牙床上開疆拓土。

“你說得對,林德爾,但我還是堅持自己之前的觀點。”

史蒂夫說道,伸手去觸摸對方額角上被紗布覆蓋著的擦傷,那裡隱隱約約有著鈍痛,傷口生長又會顯得有些發癢,總之感覺不算舒適:“大概因為我也有自私的時候吧。”

人類和妖精是不一樣的,即便他們早就已經比所有人都親近,這種“不同”也仍舊存在,當然,這樣的小細節並不會影響相處——史蒂夫輕輕說道:“你理解為雙重標準,或者精神上還不夠強韌也沒關係。”

林德爾瞬間擺出“你在開什麼玩笑”的表情。

單論靈魂的穩固程度,這個世界上實在挑不出幾個能夠和史蒂夫·羅傑斯抗衡的人類,要知道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來直麵倫戈米尼亞德,甚至這個名字,都已經成為了“永不放棄,堅毅果敢”之類一切美好詞彙的象征。

這樣的一個人來說自己不夠心誌堅定,在林德爾看來就像是在說大多數的人類都像是甘蔗被咀嚼過後剩下的殘渣。

“雖然知道這樣對你來說不夠公平,但我還是覺得,比起自己陷入危險,更不想看到你麵臨死亡的威脅。”

史蒂夫說。

“明明同樣的事情放在自己的身上,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去那麼做,但是一想到當時站在那裡的人是你,就會不由自主地生氣起來。”

“拯救生命絕對沒有錯誤,介入工作的時機判斷理論上也沒有問題,即便沒有超能力,不是由魔力構築而成的身體,像是克林特那樣久經訓練的探員也會成為非常優秀的英雄……這些我都是知道的。”

他輕輕說道:“但明明知道,明明非常清楚,在意識到那個時候是你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又驚訝又生氣。”

麵前的這個人不畏懼死亡,林德爾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他甚至很多年前就已經接受了“史蒂夫·羅傑斯的死亡”這個事實,懷揣著被對方所傳授過的、不那麼豐厚的人生經驗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除此之外,林德爾更加清楚的一件事就是,無論巡回往複多少次,無論將那一刻的時間節點再重來多少遍,這個人都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奔赴同樣的結局吧。

為了世界而死,似乎成為了一個英雄最好的死法。就像是阿喀琉斯死於戰場上,就像是選擇了在漫長生命當中不斷燃燒自己的杜根,他們這些人幾乎都秉持著類似的思路,觸及了人類靈魂的上限。

“但我自私地卻不願意你也這樣做。”

那個人說:“我希望你永遠都能是活下來的那一個。”

作為人類的林德爾不具備辨彆話語真偽的能力,但他仍舊認可,這句話應該是真的。

因為史蒂夫·羅傑斯幾乎從不撒謊。

這種感情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但史蒂夫很少用語言去具體描述自己的想法,在妖精的世界裡任何感情都有屬於自己的味道和價值,那是人類的感官所無法觸及到的信息量,但現在,他們隻能更多地依賴言語層麵上的交流。

當然,也可以不止於言語——林德爾彎著眼睛笑起來,隨後他們交換了一個親吻。

“如果這就是你的願望的話。”

林德爾宣布:“如果這是你的願望,那麼我會將其視作對等於誓言的約束效力。”

這是作為妖精這種生物,最為鄭重的承諾之一。

*

但很快,林德爾就後悔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成了人類的身體的緣故,後悔的情緒也比當妖精的時候要來得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