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不語一頭紮進大營忙了數日,才將積壓的軍務捋順,伸個懶腰熟門熟路準備往夥夫營去覓食,黎英欲言又止,到底忍不住開口:“主子若是肚子餓了,不如由屬下去廚下取飯,何須自己過去?”
“怎的,本侯連夥夫營也去不得了?”薑不語天生的倔脾氣,順毛捋還行,逆著她的意思多半勸不住。
黎英還待再勸:“主子如今是君侯,幽州軍之主,去夥夫營找飯吃會不會有點……”有**份?
“誰人不吃飯?莫非我頂著定北侯的爵位便踏不得夥夫營了?”她忽然想起金守忠在營中之時,每每吃飯必是親衛去夥夫營特意端回去吃,且有專門的廚子開著小灶。除非軍中開慶功宴,才能見到他與眾將士在一處吃飯,否則平日他可是把侯爺的架子端得十足,生生與營中將士分出了尊卑。
“你啊你,有功夫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早點開竅娶個媳婦回來。姓金的那是知道自己的侯位來路不正,所以才要擺架子強調身份。你覺得本侯還需要在軍中強調身份?”
黎英:“……”
“再說,薑氏家風曆來如此,身為一軍之主更要與眾將士同甘共苦,正好我回來好幾日都忙著處理軍務,吃飯都是你們端過來隨便糊弄一下,還不知道大家的夥食如何,趁著這功夫去瞧瞧。”
她歸來當日,黎英已經見識過了眾將士殷殷期盼的模樣,被她數落一通,才察覺自己想多了。
自家主子在營中向來與將士們打成一片,倒也不必刻意拉開距離樹立權威,她在軍中的權威靠的不是高高在上。
他陪著薑不語一路往夥夫營而去,沿途遇到操練完畢的軍士,大家都嘻嘻哈哈向她打招呼——原本熱情迎回來的君侯在視察完軍容之後便布置了訓練任務,近幾日議事廳的燭火要亮到深夜,他們在校場也吃了不少苦頭,訓練強度可比六皇子李恪在時大多了。
還有膽大的校尉向她訴苦:“君侯回來之後,末將胳膊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昨兒練的差點虛脫,往飯堂去吃飯就差爬過去了。”腆著臉跟討價還價:“咱能不能減少一點訓練量?”
薑侯上手狠捏了一把該名校尉胳膊上的肌肉,在對方的慘叫聲裡她取笑道:“肌膚綿軟無力,你這是偷了多久的懶了?不會是太子殿下回京之後整個大營都懈怠下來了吧?”
該名校尉揉著自己酸疼到極致的胳膊哭喪著臉老實招認:“太子殿下回京之後,營裡的操練雖沒減,但末將自己有些偷懶了。”
萬喻跟柴滔也不能時時守著練兵,除了暫代營中主帥處理軍務,還得安排邊境巡防,連他們自己也要去邊境線上巡視,而卜柱一心撲在先鋒營上,他手底下的軍士們倒是身體素質不減,可他也不能隨意伸手去操練其餘營中軍士。
薑侯輕笑著晃晃拳頭:“若是能打得過我,本侯便予那減少訓練量!”
該名校尉苦著臉認輸:“君侯說笑了,末將還是吃完飯消消食便去加練!”
黎英差點笑出聲,待得此人離開之後,他笑的興災樂禍:“這幫家夥,皮子鬆了太久,君侯是該給他們緊緊皮子了。”
薑不語到得夥夫營,遠遠便聽到有人粗聲大氣說話,還猜測她練兵的意圖:“西戎已經滅國,北狄早是友邦,君侯大力練兵難道還有彆處要征戰?”
有幾名軍士不肯去飯堂坐著吃,卻端著大碗在夥夫營廚房門前蹲著吃,其中就在正吃的稀裡呼嚕的宿全,他可能是餓得狠了,大腦袋都快埋進碗裡了,聽到眾軍士議論薑侯,忽抬頭說了句:“定然是你們訓練之時偷懶了,君侯瞧不過眼,這才逮著你們使勁練。”
他是一根筋,營裡能吃飽肚子,便對上官的要求儘力做到,訓練的時候不偷懶,不管李恪有無在營中,都習慣了每日早早起來訓練,一絲不苟按照過去薑不語在時的訓練方式老實訓練,一身腱子肉倒更見壯碩。
忽有人在他肩上輕拍一記,笑道:“兒啊,爹來了怎的也不來請安?”
宿全近幾日在萬軍之中隻能遠遠瞧見被親衛與眾將簇擁的新任定北侯,她威儀十足,不知為何心中忽生出怯意,明明牽掛數年,竟不敢近前來問一聲好。
此刻嘴邊還有菜湯,他呆呆含著滿滿一口飯扭頭,似乎不敢相信定北侯會親自來向他打招呼,盯著那張熟悉的滿含了笑意的麵孔忽然之間眼眶就紅了,好像見到了唯一的親人。而事實上他離家多年與家人音書斷絕,從驛站寄了多少封信都石沉大海,連隻言片語都沒收到。
三年前在幽州城內遇上來互市做生意的同鄉,才輾轉得知,自他走後家鄉遭了瘟疫,他家裡人全都在那場瘟疫中丟了性命。
宿全得知消息的當晚躲在大營馬料棚裡放聲大哭,過了許久才緩過來。
薑不語見他竟然紅了眼眶,連忙來哄:“我兒彆哭,爹給你買糖吃!”
宿全兩口咽下嘴裡的飯,抬手抹淚,笑道:“君侯取笑我!”
薑不語摸摸這傻大個的腦袋,在他旁邊的小馬紮上坐了下來:“全兒你都不叫爹了,真讓爹好生失望。”
宿全脫口而出:“爹!我想吃糖!”
薑不語聽得這聲“爹”親切無比,當即扔給他一荷包蓮子糖:“喏,給你準備的,還想吃肉不?”
宿全的眼神亮了,也不管眼前之人是男是女,無論她是當年初入營中被排擠的世子爺,還是後來被貶為平民的薑大爺,甚至是如今征西歸來榮耀加身的定北侯,有什麼關係呢?
她依舊是過去營中與他開玩笑,惦念著他餓肚子,給他買肘子醬蹄膀燒肉的她,接過黎英遞來的大碗,米飯跟菜堆的冒尖,從自己碗裡扒拉肉片子給他,調笑道:“我兒多吃點。”隨意與他聊天敘舊:“進營那日,我一眼就瞧見了你,幾年沒見,我兒又長個了。”
宿全眼睛亮晶晶的,猶如在曠野迷路的狗子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見到熟悉的屋子與主人恨不得搖尾巴:“您那日瞧見我了?”
“我又不瞎,你長的都快戳破天了,比同列的兄弟高出了一個腦袋,我能瞧不見嗎?不過這幾日太忙了,沒顧上找你而已。”
宿全高興壞了,小心翼翼問:“我往後……還能叫你爹嗎?”
薑不語拍拍他的肩膀:“隻要你願意。”
宿全:“等我從軍中退下來,能去您身邊當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