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蘭諾沉默的注視裡海妖自然而然地繼續著自己的禮節。
“我將為您獻上我的忠誠。”
“我不要。”蘭諾麵無表情。
“我……”在蘭諾終於這麼直截了當地拒絕之後,杜維才卡了一下。
“為什麼呢，冕下？”
“我更奇怪你為何如此輕易獻上你的忠誠——效忠，保護,都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句話。”蘭諾帶著疑惑看著他，“而且你為什麼會理所當然地要求我來……保護你？”
這一點才是他無法理解的。
“王與騎士之間本就是如此，”杜維說道,“海瑟薇陛下同樣也是這樣保護她的騎士們——而她的騎士們也在守護著她。”
“海瑟薇陛下……”蘭諾並非不熟悉這個名字，“你是說那位原初之王？”
海妖的第一位王者，葬身於星際戰場上的英雄,無儘星空的奠基者之一。
蘭諾在星際戰場和森海幽蘭都見過她的雕像。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態度的鬆動,杜維壓抑著自己激動的心情說道：“您想聽一聽海瑟薇陛下和騎士們的故事嗎？”
“……”不想。
蘭諾沒來得及直接拒絕，可能是因為杜維看起來太激動了，也可能是因為他自己的確有一些疑惑，以及,眼前的這個海妖並不是很好打發的。
所以他也並非不想知道，渴望成為王的騎士的海妖究竟是怎麼想的。在聖龍的時候這樣的疑惑也困擾了他很久，直到他終於意識到聖龍帝國從上到下所有人都將這件事情視作理所當然。
不論是黃金之王這些聖龍頂層的大貴族,還是各大軍校的軍校生，還是十三區的公民們。
蘭諾也必須認識到在這樣的環境裡麵有問題的是他自己，做出來多餘的事情的是他自己。
但森海幽蘭畢竟是不一樣的，森海幽蘭的大環境裡麵有沒有王的存在關係不大,他們憧憬但並不需要王，而作為森海幽蘭頂層的提香和索尼婭也很好地維持了森海幽蘭的現狀。
在這樣的情形下，杜維這種過分的狂熱就很奇怪了。
蘭諾默默地注視著他。
在他的注視裡杜維那還分布著藍色的鱗片的麵頰似乎開始逐漸變得有一點薄紅……然後這種紅暈漸漸蔓延到了耳朵後麵，他的語調磕磕絆絆的，但是還是維持了自己的平靜。
能夠敢於直接找到蘭諾來效忠的海妖，當然不是什麼臉皮很薄的。
他講述了那個在海妖們當中流傳了許多年的海瑟薇的故事。
無儘星空的曆史對於許多人而言都是模糊的,是並不被在意的，但海妖們自然有自己的傳承。
他們歌頌著海瑟薇陛下的出現，歌頌著強大的海瑟薇陛下帶領騎士們建立森海幽蘭的曆史，在那黑色的潮水不停湧動的時候，海瑟薇卻和她的騎士們守護著整個森海幽蘭。
這頌歌之中甚至並不僅僅是海妖的海瑟薇陛下，還包括當初的白銀之龍，以及精靈帝國的那位冕下。
所有帝國的立國之初都是在於黑潮的無休止的糾纏著，那戰爭之中誕生了英雄，誕生了王者，也誕生了王的騎士們。
“守護著海瑟薇陛下的騎士們被冊封為四境公爵，還有一位王的騎士，他追隨女王陛下而去。”杜維在講述到這裡的時候，非常有感情。
是追隨，還是……殉情？
杜維接著說道：“我並非對四境公爵的位置抱有貪婪的心情，但我願成為您的騎士，我願為您而戰。”
“就像是海瑟薇陛下的那位杜爾特騎士一樣？”
蘭諾眯著眼睛問道。
“是……是。”杜維下意識垂下了頭，但是完全無法掩飾他自己現在已經不隻是麵色微紅，連脖子後麵都紅透了。
“……”所以說到底在臉紅什麼啊。
蘭諾不想拆穿他，隻是欣賞了這個很有藝術水平的故事之後，然後問道：“那麼，你認為，追隨海瑟薇陛下的騎士們，是因為海瑟薇陛下擁有冠冕嗎？——是因為海瑟薇陛下生而為王嗎？”
是因為王冠的存在嗎？
蘭諾的這個問題完全不在杜維所想象的範圍之內。
沒有人會考慮到這種問題，對於杜維而言也是如此，他並不知道海妖的高層們曾經經曆過什麼樣的事情，對於他而言一切都像是故事中的海瑟薇和杜爾特一樣……但那終究隻是曆史的回響。
“我敬佩那位陛下。”蘭諾說道，“但我並不認為我與你可以如同那位陛下和她的騎士一樣。”
他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了。
那個問題似乎也震驚了杜維，這個從出現開始就帶著無比的自信的海妖現在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之中，甚至僵硬在了那裡……對於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蘭諾非常抱歉，但是他依然無法坦然地接受杜維的效忠。
又有畸變體向他襲來，蘭諾還是用那種折月教導的輕巧的精神力在和畸變體纏鬥，在戰鬥之中他越來越熟練了。
蘭諾繞過僵硬的杜維，接住了又一個S級畸變體的晶核，如果按照這個進步速度也許他很快可以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麵的程度，但是這畢竟是因為折月的優秀教學，就他自己而言還需要很多的努力。
星際聯賽的決賽戰場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在戰鬥中提升的地方，希望那個時候龍族不要太晦氣。
蘭諾默默地想著，他還在等待著杜維自己離開，然而在漫長的僵硬——又或者是和自己的相互搏擊與掙紮之後，杜維卻依然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但是，冕下，您現在就在保護我啊。”
海妖柔順的頭發上現在掛著散發著詭異氣息的不明物體。
誠然蘭諾幾乎是凶殘地殺光了所有靠近這裡的畸變體，但是他一點也沒有考慮到這個海妖的形象問題，這不重要。
“您明明在保護我。”杜維又一次這樣誠懇地說道。
“不是為了你。”蘭諾麵色如常。
“我相信冠冕的選擇，冕下。”杜維認認真真地說道，“正是因為冠冕糾纏在您與我們之間，我才能察覺到冠冕的存在……才能找到您。”
“我是那麼的幸運。”杜維發出了一聲喟歎。
蘭諾沉默了一瞬。
他隻是忽然想起了折月提點他的那句話——深海之冠的降臨並不是隨機而沒有緣由的。
而提香對他說，擁有深海之冠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蘭諾也這麼覺得，因為從第一頂冠冕的降臨開始他就在麵臨接連不斷的不幸，聖龍之冠完全就是不講道理的詛咒吧……幸運全都留給了蘭斯，不幸降臨在他的身上。
所以他幾乎是本能地在抗拒著王冠的存在，但是事實上，深海之冠帶來的並不是痛苦。
他離開了聖龍，來到了深海之海。
森海幽蘭是那麼的美麗，那裡的一切都如同幻夢，海妖們拒絕分享那美好之下的絕望，儘管他們都明白那並非不存在。
他小心翼翼保護著自己，又按照提香和索尼婭的要求去學著如何收斂深海之冠的時候，是否也曾懷疑過——深海之冠究竟為何降臨，為何選擇了他呢？
蘭諾默然，他麵前的海妖卻又一次綻放著光彩。
“冕下，在最初海瑟薇陛下遇見她的騎士們的時候，騎士們和陛下相互守護著，共同守衛森海幽蘭，我會努力成長的——成長到可以守護您的時候。”
杜維說道：“雖然您的疑問沒有錯，海瑟薇陛下的追隨者是否因為冠冕而追隨在海瑟薇陛下的身邊，我甚至也對自己開始了懷疑……但指引我來到您麵前的是冠冕，讓我沉醉的卻是保護著我的您啊。您就像是手持利劍的公主，生長在懸崖之上的薔薇，吟遊詩人歌裡的英明的君主……”
“……你認識一個叫做李斯特的紅龍嗎？”蘭諾一時之間甚至分不清楚杜維和李斯特的台詞哪一個更垃圾，他現在無比想念李察，想念黑暗議會。
但是，現在好像更麻煩了。
從杜維那閃爍著光彩的眼睛裡麵蘭諾可以感覺到杜維現在的決心，是的，沒錯，被他質問了之後杜維可以說是越來越堅定了，而且在這之前杜維是被騎士迷惑著，但是現在他卻堅定於自己正在被蘭諾保護著的這件事情，雖然這確實是事實不假。
“我一定會為您變得更加成熟的，冕下，您是想要去征伐那個邪惡的紅龍嗎，請放心，”杜維堅定地道，“我會帶著他的頭顱回來見您。”
“……用不著，你也打不過他。”蘭諾不得不意識到，杜維已經把他自己洗腦了。
“如果是為了您的話，我可以的。”杜維說道，那一瞬間他的眼神是如此的誠摯，以至於灰海的浪潮都不曾讓它失去任何的光彩。
“可是我並不願意。”
“那麼，我會成長到您可以接納我的那一天的，我的陛下。”騎士單膝跪下，自顧自結束了自己的禮節。
“在那之前，請允許我在您作為王出現的時候留在您的身邊——我不會給您添麻煩，提香大人雖然長於外交事業，但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王的近衛。”
“……”
杜維滿懷期待地看著蘭諾，而蘭諾看向他的身後。
“王。”杜維滿懷懇切。
“咳。”
蘭諾和提香默默地對視。
“不合格？”東境公爵笑吟吟地問道，事實上滿身黑氣，“真是罕見的評價啊。”
“……”
蘭諾誠摯地對杜維表示：“祝你好運。”
雖然提香的殺氣很重，但是聽到了蘭諾的這句話之後，杜維卻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了，整個海妖都洋溢著閃亮的光芒。
*
提香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蘭諾並不知道，但是在那之後，提香卻主動告訴他，杜維會作為蘭諾的隨行者——至少在這一次的月亮海之行的時候是這樣的。
“如果你覺得困擾的話……”東境公爵說道，“我會再調整一下隊伍的。”
“不會。”蘭諾表示道。
他不算討厭杜維，就像他也並不討厭燈塔水母們一樣，沒有人可能會討厭對自己滿懷憧憬的人，蘭諾隻是無法堅定地相信，也無法理直氣壯地接受。他更願意接近燈塔水母，因為燈塔水母太簡單了。
但是他也不明白，提香為什麼會答應這件事情。
“他並不算強大。”蘭諾說了一句大實話。杜維在實力這方麵就是正常的海妖，介於A級中遊。
“強大並不僅僅在於力量，”提香有些含蓄地說道，“他有他擅長的地方，是我的疏忽，忘記了還需要一個禮儀官的存在，他很合適，現在的森海幽蘭裡很難找到比他更熟悉那些古老的禮節的人。”
蘭諾自動代換了一下，現在的森海幽蘭很難找到比杜維還會演的人，就是提香的意思了。
居然還很有道理。
杜維這樣的狂熱者的存在會讓任何人都無法懷疑蘭諾的王的身份，如果一定要演的話這家夥完全可以本色出演，而且他還沉迷於古老的騎士傳統，那就更能唬人了……
但這真的是提香想要的嗎？
蘭諾沒有把自己壓在心底的疑問在這個時候說出口，就像他也並不願意去詢問提香安度西亞的事情。
就像提香其實也不會糾纏著他在聖龍的過往不放。
“狩獵差不多到了要結束的時候了，這一次我們還可以繞得遠一些，”提香說道，“金八角在舉行拍賣會，會有很多種族到來，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去逛一逛，還有這段時間也正好是金八角的狂歡節的日子……”
蘭諾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了過去。
“好啊好啊。”
他對那個星際調味料批發市場也很好奇。
提香微微笑了一下，隻是在介紹某些東西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下來。
“珍貴的食材……怎麼了？”蘭諾茫然。
“沒什麼，很珍貴。”提香磨著後槽牙說道。
蘭諾還是不太明白，不過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這些晶核可以換成星幣嗎？”他展示著自己得到的S級晶核。
“當然。”提香說道，“有什麼想買的嗎？”
“唔……你和索尼婭喜歡什麼？”蘭諾認真問道，“作為這段時間的教導的答謝。還有折月呢？……呃，他會有喜歡的東西嗎？哦對了，還有燈塔水母。”
提香看起來還是很高興的。
“索尼婭喜歡稀奇古怪的武器，我的話可能需要一些調味料——至於折月啊，他和燈塔水母喜歡的東西都差不多。”
“……啊？”
“給他海水就行了，如果海水不夠的話，再來一點西北風。”
“……”怨氣要溢出來了！
蘭諾當然不會采納提香的建議，不過他們現在也才剛剛準備要離開血靈帝國。
狩獵很成功，血靈帝國的軍團長愉快地歡送著他們，現在他們正在例行載歌載舞，海妖們空靈的歌聲響了起來，他們在歌唱著海瑟薇陛下。而杜維始終朝著蘭諾的方向，隻可惜蘭諾緊閉著窗戶。
他正在迷惑地看著自己的終端。
……
【Siren：你想做一個星盜嗎？】
【Siren：自由自在穿行在無儘星空的星盜】
【Siren：胡作非為為非作歹的星盜】（已撤回）
【Siren：星盜聯盟視頻x3】
【Siren：星盜對戰視頻x10】
【Siren：家樂福星盜1-5】
【Siren：喜歡嗎？】
“……”
看起來倒是充滿了刺激而且自由自在，但是為什麼要給他發這種東西啊……這個星盜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仔細翻了一下自己和這個賬號的聊天記錄，從第一條開始，這個賬號鍥而不舍地在招攬著他，在這之前是以網戀的名頭，而且還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小甜甜精靈，現在又變成了鐵血硬漢星盜……太奇怪了。
真的太奇怪了。
蘭諾猛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這個星盜該不會其實和他的同伴是一夥的吧——不是想搞殺豬盤，就是想把他騙出來玩仙人跳！
他才不可能上當！
蘭諾乾脆沒有再回複那個賬號，反正他當初的人設也是一個搞龍口販賣的，大家彼此彼此了。
他關掉對話框，任憑對麵瘋狂地宣傳著星盜的好處也不為所動。
而提香的消息發了過來。
【明天啟程，今晚好好休息。】
*
“他為什麼不回複我？”
波塞冬號上，戈爾迪安渾身都洋溢著黑氣。
“為、什、麼？”
“老大！冷靜啊老大！”黃毛立刻道，“你知道的，我們這個偷人呢……就是要偷心不甘情不願的！不然才不夠刺激！——啊！老大！”
隨著一聲慘叫，黃毛被戈爾迪安丟了出去。
“讓他刺激一點。”波塞冬號的頭頭自然地吩咐道。
不用戈爾迪安再說什麼，黃毛就自覺地去擦甲板了——當然這個工作他其實已經做了很多天，都快忘了他自己的本職工作是在做什麼了。
而過了一會兒，波塞冬號上的中層才出來了一個，通知黃毛。
“老大找你。”
“追蹤這個坐標，找到一條航線，我們去把他搶回來。”戈爾迪安言簡意賅地吩咐道。
“好勒，老大。”黃毛激動萬分地道。
他找到了戈爾迪安所指的賬戶，繞過星網的監控，得意洋洋地表示道：“逃不過我的追蹤的，讓我看看他的航線……呃，這道航線……好像剛剛被海妖帝國宣告過啊……”
宣告航線是在幾大帝國出行的時候的例行做法。
主要是為了減少路上的紛爭，而且敢於對這些大帝國出手的人在無儘星空已經稀有到絕種了——上一個敢於襲擊已經被宣告過的航線的星盜被聯合通緝之後，現在墳頭草已經割了兩茬了。
“你不敢？”戈爾迪安問道，語氣很平靜。
“不不不，”黃毛立刻表忠心，“海妖帝國又怎麼樣呢——我們早就想跟著老大打回海妖帝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