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和伊迪絲的通訊,蘭諾在信號塔上又停留了一會兒，才準備離開這裡。
按照他的計劃,在人類聯邦內戰結束之後他們會和人類聯邦談一談技術合作——比如說如何再一次在海麵之上的地方建造合適的信號塔,然後，森海幽蘭會有選擇性的嘗試著分批開放。
這個想法無疑有一些大膽，而且對於海妖們目前的社會,這注定會對森海幽蘭造成巨大的改變。
蘭諾隻是想到了精靈的母樹。
精靈母樹的效力在日複一日地減弱著，他不能賭森海幽蘭是否會亦然如此，在這之前提香和索尼婭的做法其實已經篤定了森海幽蘭並不會維持很久的命運。
所以他們寧願這裡變成一場幻夢一樣的存在，變成一個無憂無慮的搖籃。
可除了孩子之外,沒有人可以永遠徜徉在搖籃裡啊。
而且伊迪絲說的沒有錯。
他們麵對的或許會是一個嶄新的時代，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在巨大的變局麵前所有智慧生命都卑微如螻蟻，包括他們自己。
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的頭頂似乎有一點彈彈的感覺。
“陛下——”
“想玩蹦床？”蘭諾試探性地問了一下。
水流在他的操縱之下被拉成了一隻網,燈塔水母就在中央，快樂地跳來跳去。
“嗚呼——”
“噠噠——”
歡快的聲音此起彼伏,上躥下跳,在整個森海幽蘭,最無憂無慮的依然是這些小家夥。
幽暗的信號塔周圍現在隻有燈塔水母發出來的光，蘭諾看著它們，不自覺也露出來了些許笑意。
這樣的笑容就一直在光芒的背後，淺淡而柔和,如同包裹著萬千生命的流水一樣。
蘭諾也不知道，在他不能感知到的範圍內,一直有人在看著他。
不止一個。
淺淺的金色隻在大海之中停留了瞬息,然後一擺尾巴就消失不見了,即使從鯊鯊本身的意願來看,它並不是那麼想離開。
而安度西亞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望遠鏡。
萊茵海德不怎麼讚同地看著他。
“偷窺這種行為在無儘星空所有國都都是不合理的，如果你找到的不是我你會被他們先毒打一頓。”
“是的，所以拜托你了。”黑發的海妖沒有什麼負擔地說道，“我必須弄明白……”
“提香已經告訴過你了基因編輯和聖龍的歧視的那一部分。”海龜這樣說道。
“我不是不信任提香。”
“當然，你可能隻是不信任我。”萊茵海德說道。
他發現安度西亞沉默了一下。
“喂，該不會是真的吧？”
“嗯？不是……”安度西亞隻是忘了回應他，並沒有和萊茵海德翻臉的意思。
“溫柔的，遊離的，痛苦但堅定的……”黑發的海妖沒有發現自己的眼神之中多了幾分癡迷一樣的情緒。
但是萊茵海德反正已經很習慣了。
“這可一點也不像是所謂的被歧視的環境才能夠培養出來的。”
安度西亞這樣說道。
他向來就是這樣的敏銳，而且又很聰明，在很多年以前的時候，萊茵海德有著和戈爾迪安同樣的想法——安度西亞會是最優秀的騎士。
不過現在看來安度西亞依然也是。
“可是那些過去明明已經過去了。”海龜帶著一點點不理解說道。
“並不隻是說已經過去了就能過去的——而且我們至今也沒有找到源頭不是嗎？”
“哦，因為王並沒有說過，而且那些流浪者的資料都在他的手中，這件事情現在他自己是主導。至於那個俘虜，他和上一個俘虜很像，關鍵的地方總是蒙上了一層迷霧，這讓我開始懷疑我的專業水平。”海龜抱怨了一聲。
“所以，一個合格的騎士，就應該在他開口之前，解決所有的問題嘛。”安度西亞輕輕地說道。
“這就是你們的準則嗎？”海龜不無可否地說道，“祝你成功，我有點困了，安度西亞。”
“……如果你在這裡睡著，那麼我不會管你，你就等著自己走回你的冰屋吧。”
“我……突然又清醒了，真巧啊。”萊茵海德迅速地說道。
“嗬。”
“等等……那是什麼東西……安度西亞？”萊茵海德震驚地問道。
隨著海龜的視線他們看到了大量的瘋狂的魚群，烏泱泱的劍魚好像發了瘋的一樣向著他們遊了過來，甚至絲毫不顧海妖們本身的威懾的氣息。
“現在還沒有到劍魚洄遊的季節吧！？”
“沒有！”
大量的劍魚裹挾著暗流湧動，讓強大的海妖也會在這裡站立不穩。
萊茵海德直接縮進了龜殼，隻留了半截海藻疑似物在外麵，想了一下他又探了一個頭出來，然後把安度西亞一起拉了進來。
“呼……幸好我的防禦力越來越高了。”
“……”安度西亞沉默了一會兒。
他的確不曾料到，也不太可能料到，伊斯塔露那種奇怪的進化方式也就算了，萊茵海德，作為一隻長生種之中的長生種海龜，居然也能有這種新奇的進化形態。
龜殼在黑壓壓的劍魚群裡麵翻來覆去的，因為藏在裡麵的海妖並沒有探頭出去，所以也沒有發現魚群背後其實是某隻去而複返的鯊魚。
鯊鯊搖了搖尾巴，驅趕著魚群，準備紮個猛子再來一遍的時候，動作停止了一瞬，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洋流之中。
在更深更深的地方，海底的裂隙之上。
折月點了點自己麵前的屏幕。
又升級了，但他暫時好像也沒有了滿足的心態或是彆的什麼，金發的海妖仰躺著，透過深海的顏色那雙藍金色的眼睛裡既沒有什麼亮光，也並不是那麼灼眼。
零零散散的金色的花朵開在他眼前，折月恍惚了一下，忽然意識到自己這種行為為什麼看起來很奇怪了——
他現在就像是再給自己做遺體告彆一樣，非常的肅穆。
瞬息的沉默之後折月丟掉了屏幕，然後閉上眼。
隻有提香還在試圖給他發著消息，當然得到的全是不在服務區的提示，提香應該已經習慣了這件事情，而且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對於折月而言他也不覺得這是壞事。
所以他也不想承認自己到底在煩躁著什麼。
*
萊茵海德帶著他對流浪者之王的分析出現了。
海龜的形象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麼巨大的變化，隻是厚厚的鏡片好像碎了一半，而且背甲上有了不少的劃痕一樣的痕跡。
蘭諾頓了一下。
“是……索尼婭……嗎？”
這麼做好像難免有一點過分了。
“什麼？噢，當然並不是了，”萊茵海德立刻說道，“都是因為我不小心從山上滾下來了。”
“……”蘭諾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
這個理由實在有一點說不過去，但是海龜先生現在看起來是如此的認真，所以他也不好拆穿，而如果萊茵海德自己不覺得怎麼樣的話……那麼他也沒有必要再去問一問索尼婭了。
畢竟打打鬨鬨也是親密的表現，而且萊茵海德的防禦有那——麼厚。
就這樣欺騙了自己之後，蘭諾繼續看著萊茵海德給出來的資料。
“流浪者之王……和倫道夫也很一樣啊。”
倫道夫的那些記憶不久之前萊茵海德就已經交給他了，不過說實在的裡麵沒有什麼很有用的內容。
“顯然這個新的俘虜更加高級一點。”海龜推了推自己另一邊的鏡片說道。
“大部分記憶都是迷霧或者空白，隻能看到他自己的生平啊……”
蘭諾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是挺高級的。
不過他總算知道了流浪者之王是什麼樣的存在了，果然他來自於人類聯邦，本名就像是一個沒有任何特色的路人甲一樣，叫做湯姆。
出身於人類聯邦邊境星係的流浪者之王在幼年的時候以撿垃圾為生，但他並非不優秀，流浪者之王最終以A級覺醒者的身份來到了人類聯邦的軍校之中，這樣的經曆已經足以改變一個荒星孤兒的一生。
但在軍校之中流浪者之王見到的東西更多了，人類聯邦的S級覺醒者，各方麵碾壓他的天才，生來就注定會是S級的純血幻想種交換生……
在這樣的情境之下他的心裡不自然地扭曲了起來。
萊茵海德在一邊標注，這個時候他察覺到了明顯的嫉妒情緒。
然後，流浪者之王毒死了和他沒有過節的幾個S級覺醒者，並且死不認罪，而人類聯邦的現有調查流程很快查到了他的手筆，於是將他列為通緝犯，在那之後就是流浪者之王的逃亡經曆。
邊境星係出身的孤兒的確也是最適合做亡命之徒的，他成功地逃到了星盜之中，並且差一點就得到了龐貝的名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略過了一個關鍵點之後，他最終落入了流浪者之中，隻是依然和星盜中的部下保持著聯係。
以上，就是這個家夥無趣的一生。
蘭諾看著那幾個關鍵節點，被隱藏的不能為人所知的地方一是在人類聯邦的軍校，二是在星盜聯盟之中，然後就是斷斷續續的，應該是那個時候流浪者之王開始了和組織的聯係。
那麼如果是按照這個結論來推斷……
人類聯邦的腐壞是從學校內部開始的嗎？
就像他在星際聯賽遇見的那個聯邦隊長一樣。
這可真的不是一個好消息，如果一切的開始是在人類聯邦的軍校，那麼他實在無法想象現在的聯邦之內究竟是什麼樣的情形，即使是刮骨療毒這種狠人做法，那也要刮了骨就能不見毒啊。
除此之外，就是金八角這些魚龍混雜的地方了，在這種地方會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奇怪，所以蘭諾想了一下，隻打算再問一問戈爾迪安。
按照目前的對於流浪者之王的判斷來看，在最初他對於高等級覺醒者和純血幻想種有著一模一樣的憎恨和嫉妒，這應該也是背後的組織能夠將像是他這樣的人聚集到一起的原因，可是這中間一定還差了一環。
縱觀這個組織的行為，他們研究著冠冕，對於純血幻想種有著憎恨和惡意，但又是那麼的熟悉神秘，甚至還能夠做到用神秘來遮掩記憶的這件事情——這完全不像是人類聯邦能夠做出來的，他們的大部分技能點都點在了科技樹上才對。
蘭諾暫時明晰了一些，還有一大部分都在迷茫之中。
“不必那麼焦急。”安度西亞準時準點帶著小點心出現了。
“我明白。”蘭諾說道，“他們早晚會有在整個無儘星空露麵的那一天的。”他毫不懷疑，有這樣部分堅定的信念的組織絕無可能滿足於長長久久的蟄伏。
“所以，要先休息一下嗎？”安度西亞笑眯眯地說道。
和海妖對視了一眼，蘭諾捏起來那個似乎是藻類分泌物做成的果凍。
甜味的，還有一點點精靈帝國的果子的味道在裡麵增添香氣。
不得不說，他發現安度西亞越來越神奇了。
森海幽蘭的內政看起來沒有那麼的麻煩但也不是那麼的簡單，一般情況下索尼婭都保持著嚴格的三分之一恒星日的工作時間，但安度西亞不一樣，他隻需要半個早晨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效率高到令人發指，如果再來幾個這樣的屬下蘭諾覺得自己可以徹徹底底躺平了。
而且安度西亞又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以及心靈手巧，一個人能比得上提香加上索尼婭還要更多。
“再這樣下去我可能真的會變成一條鹹魚王啊。”蘭諾這樣感慨了一下。
“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安度西亞這樣說道，“如果您很舒服的話。”
他還是很真摯，又那麼的認真，黑色的眼睛亮閃閃的。
“那可不行。”蘭諾抿唇笑了一下，沒打算繼續解釋。
他不知道安度西亞雖然此刻看起來也在放空，但是心裡卻飛速地劃過許多的內容。
不討厭甜食，對於軟彈的點心口感沒有拒絕，但並沒有偏愛。結合之前的內容來看，甜口鹹口都不拒絕，非常不挑剔。——但也可能是為了給他麵子，總之還要繼續觀察一下。
責任感過於旺盛，雖然也會享受生活但是大部分時間都並不是純粹的放鬆的，這一點一定要改正。
聰明且敏銳，對萊茵海德這種基本沒有痛感的家夥的傷勢都會有關注。
總體來說——
是完美的。
永遠都是完美的，沒有任何的缺點。
海妖這樣帶著濃濃的滿足的想到，看得蘭諾莫名其妙的。
……安度西亞就這麼喜歡他自己做的小點心嗎？
雖然味道確實是很好的沒錯。
於是在下一次離開森海幽蘭去開會之前他被進行了大量的過剩的投喂，一直到王座號上的時候都是撐的。
戈爾迪安暫時趕回了星盜聯盟，那裡好像也有一些事情要他去處理，所以這一次隨行的陣容是伊斯塔露，提香和索尼婭。
聽起來就好像大家關係都很不錯的樣子呢。
不過好像確實都有了一點改變，至少伊斯塔露和提香不像是一見麵就要針鋒相對打生打死的樣子了。
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但是蘭諾思索了一下覺得仿佛他也沒有什麼插手的必要，而且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東境公爵和西境公爵幾乎是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然後默契地移開了目光。
的確他們曾經很熟悉，熟悉到可以一起離開森海幽蘭試圖離家出走，熟悉到不知道一起打過多少烏賊，但陌生的時間已經太遠了，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況且也沒有當時那樣的情境了。
隻是，每當伊斯塔露試圖和提香吵架或者打架的時候，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回想起來離開之前安度西亞在他們頭頂一人敲過一個的爆栗。
自詡已經變得很強大的東境公爵和西境公爵同時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現在居然連安度西亞都躲不過——見了鬼了安度西亞已經停滯了一千年的時間了。
而現任首相這樣不動聲色地警告道：“他的困擾已經夠多了……如果再加上來自於你們的……”
伊斯塔露就這樣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觸手。
當時因為離得太遠沒有被波及到的索尼婭也默默舉起了手。
“我也明白。”
她從不久前就覺得要有一個人來說這樣的話了——現在看來安度西亞還是那個最合適的。
但有海妖們在一路上還是很熱鬨的，尤其是杜維也執意要跟來了，這位很有信念感的海妖就算是麵對伊斯塔露的時候也一步都不肯退，最後神奇地得到了伊斯塔露的賞識。
*
王座號在最後一段行程掛起了王旗，然後和精靈的王旗交彙，停在了同樣的地方。
本次的主導是人類聯邦，所以場地也是他們選擇的，是在尚未被開發的星係的一顆行星上。
“請吧，諸位。”
人類聯邦的新任總統林瑟已經在那裡等著他們。
這位總統看起來並不像是那些有關他的傳聞裡一樣的冷漠，反而應該是一個溫和的人……於是這樣讓在場的與會者更加警惕了。
蘭諾隻是小心打量了他一眼，就在伊迪絲旁邊落座了。
精靈之王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保持著沉默。
聖龍來的卻讓蘭諾微微有一些驚訝。
嚴格意義來講聯邦的這一次會議並不需要所有的最高統治者出席，所以蘭斯沒有在這裡很正常，可是來的也不是姬烈陽，而是藍寶石公爵蘭辰和綠寶石公爵羅茜。
林瑟直接進入了正題。
“我想諸位都對於場地的選擇有了一些疑慮，在這裡並不是出於安全的考慮，而是保守秘密，接下來，我將公布聯邦在內戰之中發現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