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暫時落腳的地方,並不在天界,而是在妖界。
謝劍白用邪魔古塔養育虞惟去世後的核心,古塔便被他藏在妖界裡。
幾日後,當完全確認虞惟身體真的完全健康,吃嘛嘛香,父子二人便要啟程回天界複職了。
隻不過,謝劍白已經無心再做天尊,而虞承衍則是要從頭再來。
青年其實很想為六界做些實事,隻不過曾經的他因為喪母之痛深陷心魔,抑鬱不已,自己活下去都費力,勉強做好本職的事情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如今虞承衍的心魔已經全都消失不見,但他曾經是以心魔入道,後又被天尊們開後門才進入天界,本身仙體基礎打得便不好。
待到回去處理了其他事務之後,虞承衍決定打散修為,從頭再來,以正道飛升。
他這樣擁有神獸血脈、又繼承謝劍白天賦的可怕體質,就算從零開始修煉,再飛升一次也不過百年光景,若認真苦修,或許很可能像是他爹那樣,不到三十年就夠了。
隻不過,虞承衍的人生裡有了比修煉更重要的事情,得道飛升,又怎麼能比和父母待在一起更寶貴呢?
離開妖界時,一家三口都商量好了,等到他們二人辭去職位之後,一家人便一起周遊下界,虞承衍可以慢慢修煉。
等到百年之後,虞惟神格已經穩定,虞承衍也得道飛升,再考慮去天界居住。
做好決定後,他們並沒有直接返回天界,而是順道去了一下修真界,看望寧素儀。
寧素儀修為已經到了洞虛境界,她很有天賦,但想要飛升,至少還要花費千年的時間繼續努力。
其實她這樣的才是真正有天賦的正常修士,像是謝劍白父子這般,隻能說是怪物了。
但不論如何,寧素儀都比上一世修邪術時好得太多了。
作為虞承衍穿越的密切知情者,她是除了虞惟一家和天尊們之外,唯一知曉一切不是夢,而是真相的人。
她也融合了兩世記憶,如今再看到謝劍白,神情有些複雜。
前世寧素儀真是恨死謝劍白了,她照顧那麼多年的妹妹,一直都好好的,卻忽然和他結婚。
寧素儀是個信自己勝過信他人的性子,她本來不相信隻不過一夜情發展而來的男人能真心對虞惟好,直到知曉了謝劍白的身份,她才勉強壓下顧慮。
畢竟劍尊名聲在外,實力強大,受他照拂,她也算能放下心。
沒想到,虞惟死了,而狗男人三天了才姍姍來遲。若不是修為不夠,寧素儀何止打他一巴掌,她都恨不得殺了他給虞惟陪葬。
可是融合了記憶之後,哪怕不知道真相,寧素儀猜也能猜出來,這一定是謝劍白努力做了些什麼,才把虞承衍送回去改變曆史。
也隻有他,會讓人相信有改變世界的能力。
再次見麵,多少有點尷尬。簡單地打過招呼,寧素儀便拉過母子倆關懷地問東問西,沒再和謝劍白有什麼交流。
如今寧素儀一個人隱居獨自修煉,她找到一個靈氣彙聚的寶地,修了洞府。她很有生活情趣,還在附近的高山上放了獨亭,有時候累了,便在亭子裡喝喝茶。
謝劍白確實也和寧素儀不熟,沒什麼可懷舊的,便一人安靜地坐在亭子裡,守著他們,等著三人敘舊結束。
半個時辰後,虞承衍也出來了,隻留下寧素儀和虞惟仍在洞府裡聊天。
虞承衍在謝劍白對麵坐下,父子二人注視著翻滾的雲霧。
“真好。”虞承衍說,他笑了,“以後我們也弄個亭子吧。”
原來心中沒有任何壓力,隻剩下對未來向往的時候,會這樣幸福。哪怕看普普通通的雲和樹,也會擁有無窮的快樂。
謝劍白看向坐在石桌對麵的虞承衍。
青年眉眼舒展,目光清澈。他仍然注視著遠處的山和雲,帶起些微笑意。
縱然經曆過這般艱辛的人生,似乎卻絲毫不磨損虞承衍澄澈的內心。
他的身上有一種年輕人獨有的意氣風發和良善,總是看到他的時候,就會讓人覺得親切而可靠。
血脈是多麼玄妙的事情,這是他的孩子,生得樣貌和他如此相似,卻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一個比他更好的人。
謝劍白早就知曉自己的人格上有很大缺陷,有些事情他做不到,虞承衍卻可以。
虞承衍也感受到了他的視線。
父子之間的關係似乎總是彆扭的,他已經很久沒有被謝劍白這樣看著了。
“怎麼了?”虞承衍不太好意思地問。
“我想,我似乎欠你一個道歉。”謝劍白說。
謝劍白總是頂著一張淡然沒有表情的冰山臉語出驚人,虞承衍被他嚇了一跳,緊張地問,“怎麼了?”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既沒有好好陪伴你,也沒有保護好你。”謝劍白看向他,“我不知曉正常的家庭該是什麼樣子,隻能從書裡學習,可那些書都沒有什麼用。”
虞承衍緊繃的心這才慢慢放下來。他已經被人生的大起大落弄得有點敏感了,生怕謝劍白道歉的下一句就是他又隱瞞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幸好不是這樣。
放鬆下來後,虞承衍又不由有些羞赧。
哪怕是生長環境更寬鬆的修真界,也鮮少有父母做錯什麼事情,跟孩子道歉的。
也隻有虞惟和謝劍白這種從未被世俗浸染過的爹媽,才會既把他當做孩子,卻也當成平等的朋友,做出如此驚人之舉。
虞承衍過去那些年和謝劍白較勁,想要的也不過是正麵自己可以,讓謝劍白認可他。哪裡會想象得到,謝劍白會跟他認錯?
他如今已經很了解男人了,謝劍白說了上句,虞承衍便無可奈何地說,“因為我沒有按照書裡的例子那樣長,對吧。”
謝劍白點點頭。
虞承衍既無奈又好笑,他越來越覺得他爹也是個很單純的人,和他娘很像。
謝劍白除了會修煉,其他一竅不通,虞承衍甚至都能想象得到,當謝劍白發現孩子沒有按照書裡那樣成長、還出現各種各樣書籍無法解決的問題的時候,男人會是如何一張蹙眉疑惑的麵容。
笑過之後,虞承衍垂下眸子,他輕聲說,“你不欠我什麼,我知道你已經儘力了,如果是我,也不一定能夠做得比你更好。”
“其實這幾日我一直在想過去那些事情,我曾經總是厭你遮遮掩掩,不與我說清楚。可是若換位思考,我或許也說不出口。”
如果自己年少時得知,母親的死亡是為了鋪平自己的人生,虞承衍恐怕真的會崩潰。
他能堅持三千年,也是因為和謝劍白賭氣,雖自責,但也更恨父親。倘若沒有謝劍白,他早就被自己的內疚衝垮了。
虞承衍看向謝劍白,他苦笑道,“是我的錯,那時我太幼稚,太衝動。不去深究細節,隻因一時憤怒蒙蔽了眼睛,您說什麼我都不願意聽。倘若我那時更成熟穩重一點,能扛些事,您也不必一人隱忍那麼多年了。”
“會憤怒,有主見,這很好。”謝劍白卻說,“不要像我一樣,活得無知無覺,浪費萬年光景。”
男人說話的時候語氣平和安寧,虞承衍卻心中有些不好受。
謝劍白年少時弑師之後,仿佛也一並殺了自我。直到萬年蹉跎過去,他認識了虞惟,漸漸因為愛人而生出自己,才終於結束了漫長的自我折磨。
隻有虞惟在,謝劍白才能活得像是個人。
很難想象他娘死後,他爹承受了多少痛苦。
如今再回想,虞承衍記得謝劍白那時是想要帶他走的。
青年知道,謝劍白雖然是天底下最強大的神仙,可他整個人的支點,都落在了自己的家庭上。
謝劍白提過幾次,那時年少的他便用自己能想到的最難聽的語言去譏諷他幾次,想要讓男人露出真麵目。
他想要用話語作為利刃穿過謝劍白的麵具,卻沒想過,那時他親自刺穿的是謝劍白的真心。
愛人去世,又被兒子怨恨誤解,那時候的謝劍白,到底該是怎樣的心情?
虞承衍甚至想不明白,謝劍白怎麼能做到如此表裡如一的。
他恨他的時候毫不掩飾,可是答應虞惟接納他這個孩子之後,謝劍白便再也沒有怨過他。甚至沒有因為虞承衍出生長大帶來的麻煩而遷怒過他。
他爹真傻啊,一個不會說話的傻瓜。
“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虞承衍輕聲道,“這次從頭修煉,我都聽你的。你怎麼教我,我便怎麼學。”
謝劍白一怔,他似乎沒有想過虞承衍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看向虞承衍,青年堅定地回望他。
謝劍白的眸光逐漸柔和,他輕輕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