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鎮20(1 / 2)

遷墳大隊 朝邶 11152 字 3個月前

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得近乎病態。

何向西輕輕笑了下, 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勾勒出很淺的弧度,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知什麼時候,手裡多了一瓶藥。

那藥瓶子上什麼字也沒有, 略微傾斜, 白色的藥片儘數落在何向西的手心。

他張大嘴, 猛地把手心扣在了自己嘴唇上,陳嶺根本來不及阻止。

“你吃的是什麼……”陳嶺心頭狂跳,撲上去用力把何向西拽起來,掐著他的腮幫子想幫他把嘴裡的藥片摳出來。

何向西卻用力吞咽,一顆顆苦澀的藥粒在他的喉舌間融化,苦澀的味道滑入食道,迅速進入了他的胃。

“走, 我們去衛生間!”陳嶺用力把人從床上拖起來, 推著往衛生間走,“再不吐出來你會死的!”

“死了多好,一了百了。”何向西咯咯笑,病態地抖動著肩膀, “活著多痛苦啊, 父母每天逼著我學習,上進,逼著我硬要出人頭地。老師說我不合群, 讓我去跟大家交往。可是同學呢?他們嫌我無趣, 說我是好學生, 不配跟我交朋友……我好像做什麼都不對。”

他抬起頭,手指用力抓著陳嶺的手臂,他的指甲很長, 很尖,掐得陳嶺有些疼。

“陳嶺,你不也這樣嗎?誰跟你在一起都會倒黴,你身邊有數不清的邪祟,他們會害死你,害死你的父母、親人、朋友。沒有人理解你的苦衷,他們隻會懼你,怕你,遠離你。”

“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就連你的爸爸媽媽都對你小心翼翼?還有那些狗屁同學,他們看你就像在看一個小醜,一隻猴子!”何向西的眼睛充血,通紅一片,指甲幾乎要摳進陳嶺的肉裡,“你活著多可悲啊。”

陳嶺疼得齜牙,用力掙開他的手:“我爸媽從來沒嫌棄過我。”如果嫌棄,又怎麼會在他的枕頭裡藏符紙,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同學對我的態度我不在乎,隻要愛我的人待我如往常就夠了。”像是為了讓對方知道自己有多堅定,他用力盯著何向西的眼睛,“倒是你,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我身邊。從你出現開始,就一直試圖將我的情緒引向負麵。”

何向西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聲音扭曲:“因為我是你心裡的遺憾和憎惡,我本身就是負麵的化身。”

陳嶺驚恐地看見,站在麵前的何向西消失了,原本他站過的地方隻剩下一張照片。

照片最後一排的角落,有一個黑色的人形影子,那影子看不出麵部輪廓和五官,可是陳嶺卻第一時間打心眼裡確定,這就是何向西。

他蹲下去,撿起了照片。

那張照片上本該靜止的人淩亂起來,然而陰影正在擴大,很快就占據了整張照片,將其餘人掩蓋得嚴嚴實實。

何向西衝陳嶺一笑,鮮血從他的嘴裡溢出來,快速染紅照片。

陳嶺驚惶地丟掉照片,不斷地往後退。

照片落在地上,鮮血從照片內部漫出來,沿著地板往陳嶺的方向流動。

一隻又一隻手從鮮血裡伸出來,冒出一顆又一顆被血黏膩得濕噠噠的發頂,隨著血泊中的人不斷往外爬,陳嶺看見了一雙又一雙藏在黑發下的腥紅的眼睛。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一不是滿身憤恨。

陳嶺被嚇得兩腿發軟,被迷霧弄得模糊不清的腦子陡然清明,他想起來了,何向西早就死了,早在他被帶去KTV戲弄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而眼前在這些麵目駭人的邪祟,全是他曾經遇到過的……

為什麼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會重新來過?陳嶺來不及多想,一隻女鬼已經用露著森森白骨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她手心的肉潰爛不堪,在活人的皮膚上稍微一摩擦就掉了一塊兒,肉糜黏在陳嶺的小腿肚上,令人頭皮發麻。

“滾開!”他用力踹去。

女鬼的腦袋上立時多了一個坑。

她抬頭,雙眼開始流血,滴滴答答的血滾落到皮膚上,帶著刺骨的涼意。

陳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翻身想要爬走,雙臂還沒來得及把身體撐直,後背突然一重。

一個肥胖的嬰兒爬到了他的背上,用胖乎乎的手臂去纏繞青年的脖子……陳嶺被壓得幾乎快散架了,破碎吃痛的呻|吟剛溢出口,眼前便被一團陰影覆蓋。

他抬眼,一簇黑色的頭發自上而下,掃在了他眼前。

隔著那一縷縷的黑發,他看見裡麵藏著一雙隻餘眼白的眼睛。那雙眼睛彎了彎,似乎在笑,但緊跟著,那團頭發突然將他的臉纏住。

眼前漆黑一片,窒息感包裹住了他的一切思維。

可悲的是,他根本無暇顧及,或者根本沒有力氣去與之抗衡,因為他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鬼怪給按住了。

那一隻隻令人恐懼的東西,像是饑餓到極點的野獸,他們一哄而上,迫切地想將他瓜分乾淨。

可即便是這樣,陳嶺依舊在用力掙紮。

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你要堅持,你要反抗,你不能被打倒,還有人在等你。

“掙紮有什麼用呢?你本就該跟這些陰暗惡心的東西生活在一起。”於峰的聲音突然響起。

然後是陳光的聲音:“你活著也隻是會給人帶來災難,認命吧,在這些東西麵前,你的求生欲隻是徒勞。”

陳嶺的嘴被頭發包裹,他不敢說話,眼睛卻睜得很大,仿佛這樣就能透過眼前的黑暗看到光明。

四周人聲越來越嘈雜,之前那些用蛋糕砸他的同學又出現了。

他們嬉笑、謾罵、嘲諷,無數尖銳刺耳的話語鑽進了陳嶺的耳朵,他心裡憤然,活著也好,死去也罷,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旁人憑什麼說三道四,替他下決定?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陳嶺硬是把胳膊從一直厲鬼的桎梏中掙脫出來。

他用力揪住包裹自己腦袋的黑色頭發,用力拖拽拉扯,邪祟發出憤怒的嘶吼,越來越多的頭發從頭皮上生長出來,將陳嶺包裹成了一個木乃伊。

手臂上傳來劇痛,不停地說話聲猶如在耳,堅持不懈的勸他放棄吧,放棄吧。

陳嶺不甘心,他的人生明明才剛要開始,為什麼要放棄,他腦子裡浮現出許多的人,爸爸、媽媽、江域,還有一張讓他陌生,卻又覺得至關重要的臉。

——趙迅昌。

那個人已經年紀不輕,一笑兩隻眼角就都是皺紋。

他站在一片荒野中,手裡拿著符紙,“人生在世,誰能一帆風順?逆境掙紮是人類本能,從逆境中掙脫才是你該有的本事。去吧,讓師父看看你學的如何。”

陳嶺這才後知後覺,自己居然身處無人搭理的墓地中。

墓地裡到處都飄著詭異的霧氣,它們仿佛長了眼睛,精準的往他身上撲,陳嶺害怕的後退,被趙迅昌硬塞進手裡的符紙,因為過於緊張,已經被他攥成了一團。

趙迅昌看向回頭求助的徒弟:“再往前走,彆怕,師父就在這裡。”

陳嶺雙腿沒出息的軟成了麵條,也不知道是因為墓地太冷,還是因為過於害怕,他的牙齒上下打架,發出磕磕磕的細微響聲。

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趙迅昌已經離他很遠。

四周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不過兩三米,這讓陳嶺有種被什麼團團圍住的錯覺。

他深吸一口氣,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手心攤開,露出藏在裡麵黃色的條形符紙。

符紙上什麼也沒有,空白一片,陳嶺有些慌了,他不敢相信般迅速將符紙展平……沒有看錯,上麵的確什麼也沒有。

趙迅昌的聲音傳來:“還記得現在該用什麼符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霧靄變成一張又一張蒼白的臉,瘋了似的往他臉上湊。

陳嶺腦海中靈光一閃:“驅鬼符。”

他輕車熟路的咬破手指,看著指腹上停留的圓潤血珠,頓時愣了下,這個動作仿佛自己已經做過很多次,不需要用大腦去回憶,身體已經憑著肢體記憶做了出來。

血珠氤氳在空白符紙上,隨著手指劃動留下紅色的線條。

線條流暢漂亮,綻放光芒。

陳嶺從記憶中出來,眼前依舊是被頭發營造出的黑暗空間,他嘴裡喃喃念咒:“天道清明 ,地道安寧 ,人道虛靜 ,三才一所 ,混合乾坤 ,百神歸命 ,萬將隨行 ,永退魔星!”

這是禳命宮破敗符,凡人命中遇到大破敗者便可用此符,驅鬼退魔,消災解難。

陳嶺心中一派清明,雖然仍出於幻境中,但他已經知道這一切皆由心魔而起。

曾經同學對他奚落嘲笑是心魔,遇到趙迅昌之前的每日被鬼逼得無處躲藏是心魔,邪祟魍魎可怖的麵容,潰爛的身體也是心魔。

隻是沒有人能知道,這些心魔並不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