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十三)(1 / 2)

因著這會兒開國不過兩代,朝廷裡還是撥了不少人專門給前朝修史。武英殿乃是皇室藏書量最大的一處地方,那些學究博士們每日裡來來去去的,倒是熱鬨的很。

林如海到的時候,正碰上幾個老儒在爭論前朝惠帝之事。

這個惠帝的一生,可謂是順風順水。

他爹一輩子生了八個女兒,臨了才得了他這一個兒子,還是繼後所出的嫡子。從小金尊玉貴,寶貝疙瘩一樣的捧大,虧得他竟沒長成個不學無術的紈絝。

他隻是不是民間疾苦而已。

惠帝的許多想法都很是天真,偏又不肯聽人勸諫,很是鬨出了不少笑話。

後來,就有幾個很會順著他的心思溜須拍馬的佞臣出了頭,許多忠良肱骨之臣都被害得家破人亡。

若是惠帝一輩子都這麼著了,也就用不著這群修史的人爭論來爭論,直接給個“昏君”的大戳,蓋棺定論也就是了。

可偏偏這惠帝人到中年,突然就幡然悔悟了。舉賢任能,廣開言路,硬生生又給前朝來了個中興。

於是,一部分人就認為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麼的;另一部分就覺得他功不掩過,應該著重渲染他前期的殘暴昏庸,讓後世帝王有所警醒。

這年頭,大儒當麵辯論可不多見,大家都講究“以文會友”。而有了文章傳播這段時間的緩衝,腦子裡不該有的熱量也都冷卻了下來,說出的話也就更理智、更要臉。

當麵辯論就不一樣了,對手隨便一句話戳中了自己的肺管子,當時腦子一熱,就不一定會噴出什麼大實話來。很多時候,原本心平氣和的學術討論,就會演變成拳腳相加。

但是相應了,這種現場辯論,少了潤色的時間,大家全憑急智,也會產生許多靈光一現的金句。

林如海還不容易趕了個巧,碰上了這一場,頓時也不急著找書看了,尋了個僻靜的角落站著津津有味兒地看著雙方各執一詞,吐沫橫飛。

“喂,老兄,要不要來兩塊兒?”

右胳膊突然被人頂了一下,林如海扭頭一看,就看見一個二十出頭,穿著七品編休朝服的青年正衝他擠眉弄眼。再順著青年的目光一低頭,卻見他手中拿了一把白杏乾兒。

林如海扭頭看了看辯得性起,已經有人開始擼袖子的大儒,再看看一臉興味盟然,時不時往嘴裡塞一塊兒蜜餞兒的青年,無語了一瞬,果斷地說:“要!”

然後,他就毫不客氣地把青年手裡的杏乾兒全給抓走了。

“誒誒,給我留點兒,我就這麼多。”青年急了,倒是還記得要壓低了聲音。

林如海看得有趣兒,乾脆解了自己腰間的荷包,對青年道:“來,伸手。”

青年眼睛一亮,自以為遇見了同道中人,一邊問:“是什麼好吃的?”一邊伸出雙手去接。

然後,林如海倒啊倒,倒出了三塊兒一寸見方的酸棗糕。

那青年一怔:“這就沒了?”

“沒了呀,”林如海道,“內子怕我胃口不好,裝著給我開胃的。”

青年嘟嘟囔囔了兩句,認命般地說:“得了,初次見麵,就當交個朋友了。那杏乾兒可是我媳婦兒的獨家秘方,便宜你了。”

“巧了,”林如海道,“這酸棗糕也是內子的獨家秘方。”

“真的?”青年將信將疑地咬了一口,一開始也不覺得有什麼,片刻之後便是眼睛一亮,讚道,“嫂夫人好手藝!”

他是個好吃的,乍然吃到了不一樣的美味,不免激動了些。林如海嚇了一跳,急忙示意他禁聲:“噓,噓,噓!”又指了指不遠處那群已經卷著袖子,爭的麵紅耳赤的大儒。

青年勾頭看了一眼,麵色大變,一把抓住林如海:“老兄,咱們快撤吧。以我的經驗,那群老夫子又要打起來了!”說著,拉著林如海就走。

林如海也不敢怠慢,順著他的力道就走。

果然,兩人才出了大門,便聽見一聲大喝:“匹夫不足以謀!”

緊接著便是一聲慘叫:“啊!老匹夫,你還敢動手?”

“老夫是代太史公打醒你!既是史書,豈能不記之以實,誤導後世?”

“……”

雙方一邊打一邊爭論,又過了一會兒,就不聞爭論聲,隻聞慘叫聲了。

“好險,好險!”青年誇張地拍了拍胸脯,一臉慶幸地說,“幸好咱們跑得快,要不然,就得了那被殃及的池魚了。”

林如海眉毛一挑:“這是……經驗之談?”跟著這麼一個鮮活的年輕人,林如海覺得自己仿佛也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嘖嘖,年少無知,往事休提!”青年一臉的不堪回首,轉而拱手道,“在下連聞聲,還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林如海回禮:“原來是新科的探花郎。林某不敢稱尊,表字如海。”

連聞聲詫異地一挑眉:“原來兄台也是位探花郎。”然後,他就盯著林如海的臉反複看了又看,末了,一臉惋惜地說,“看來,兄台跟我一樣,都是被這張臉給連累了!”

連聞聲殿試的時候,原本聖人先看了文章,已經定了他做魁首了。可當三人入殿拜見的時候,聖人一看三人的模樣,就屬他風流俊俏,便笑著說:“今科探花,非卿莫屬!”

連聞聲:“……”

他臉上的笑都快僵住了,也隻得感激涕零地跪地謝恩。

林如海是何等靈透之人?隻看他的神色,便已經將他的遭遇猜了個七七八八,不由哈哈大笑道:“這你可錯了,與我同一屆的狀元公也是個才貌雙全之人。之所以人家是狀元,那是文章真的比我好,我服氣的很。”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