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四十七)(1 / 2)

醇親王不想看史鼐那副讓他極不舒服的嘴臉,便一臉責怪地看向世子,不滿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有人來府裡宣旨嗎?”

可是世子也很委屈呀。

就史鼐來時那副架勢,手裡還拿著聖旨,誰看了都會誤以為這是來宣旨的。

但他仔細想想,人家也的確沒說是來宣旨的,人家隻是讓他看了看手裡拿著的聖旨,順便讓他把醇親王請回來而已。

得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生活不易,寶寶歎氣。

世子愁眉苦臉地看著他親爹,試圖用眼神讓親爹明白自己的委屈和苦楚。

隻可惜,就算他爹有心理解,史鼐也沒給他留機會。

“醇王爺也不必責怪世子了,下官到王府來,雖然不是宣旨的,但也的確是奉了聖命的。”

“哦?”醇親王神色一凜,“史大人究竟有何要事,還請明言。”

史鼐也不再廢話,扭頭朝金郎中示意了一下:“拿出來,給王爺看看。”

“是,大人。”金郎中應了一聲,從賬冊裡取出一張紙,又把賬冊翻了翻,翻到了寫著醇親王封號的那一頁,一起遞到了醇親王跟前兒,“王爺,您請看。”

醇親王待要伸手去拿,金郎中卻往後躲了躲,錯開了他伸過來的手,笑眯-眯地說:“不勞王爺動手,下官給您拿著。”

醇親王心頭一惱,但想想他們是奉聖命來的,到底不敢發作,隻得就著金郎中的手,去看那紙和冊子。

那張紙是一張借據,是他當年親手寫下的。而那冊子則是賬冊,金郎中翻出來的那一頁,記載的正是他借了某年某月某日,於國庫借銀一百兩。

“醇王爺,”史鼐問道,“這兩樣東西,您都認識吧?”

“不錯。”醇親王點了點頭,這也沒什麼好否認的。

史鼐點了點頭,直言道:“如今國庫空虛,前線將士枕戈待旦,以防瓦剌突然來襲。聖人總不能讓將士們餓著肚子守邊。因此,特命下官出麵,收回國庫裡借出去的銀子。醇王爺,您是皇親國戚,比我等勳貴更加與國休戚。事關邊境安定,您總不會袖手旁觀吧?”

這大帽子可謂是成摞地扣下來,醇親王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應一個“是”字呀。

但他當初借錢,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和光同塵嗎?

這說明他既不是一個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也不是一個不管不顧但氣壯的。如今,他又豈肯先還錢,做了這出頭鳥?

“史大人,”醇親王一臉的難色,“非是本王不願意還國庫的銀子,實在是王府開銷太大,擠不出銀子來還呐。”

史鼐問道:“王爺這是要為難下官,還是要為難聖人?”

“不敢,不敢。”醇親王朝著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臉正氣地說,“老臣對聖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而後,他臉色一苦,話鋒一轉,“隻是,王府裡實在是擠不出銀子來呀。上個月我長子才取了親,上上個月,我的幼子才剛滿月。“

”這府裡上上下下的爵用,哪一日不是一筆開銷?我一個大老爺們兒,總不能讓妻兒跟著餓肚子吧?”醇親王板著手指頭一筆一筆地盤算,其變臉之迅速,讓史鼐都忍不住懷疑,皇室的祖籍莫不是四川的?

史鼐也不打斷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表演。一直等到醇親王自說自話地說不下去了,史鼐的目光緩緩地從承運殿正殿裡的擺件上劃過去。

然後,他一邊看一邊問:“醇王爺的意思,是連這一百兩都拿不出來?”

世子順著他的目光一一看過去,秦朝的酒器,漢朝的宮燈,還有唐朝的古畫,宋朝的瓷器。

看著看著,世子覺得自己的臉頰有點兒發熱。

——這些東西隨便拿出來一件,也不止一百兩啊。

可醇親王的臉皮卻厚的很,對承運殿的擺設視若無睹。

“史大人,王府實屬是沒有銀子。要不然,本王又怎麼會到國庫去借錢?”

然後,金郎中就又看見了史鼐那種讓戶部眾人都覺得心裡發毛的笑容。史鼐說:“王爺的難處,下官也能理解。隻是……”

“隻是什麼?”醇親王一口氣還沒鬆完,又猛地提了起來。

他直覺沒什麼好事。

史鼐抬腳走到牆上掛著的那副唐朝古畫前,特意看了看落款,嘖嘖讚歎道:“竟然是吳道子的真跡,存世的可不多啦,王爺真是好手筆!”

提起自己的得意收藏,醇親王忍不住露出了矜持的笑意,“史大人過獎了。”

史鼐臉上的笑容加深了,語氣卻多了點兒疑惑,“如果下官沒記錯的話,這副畫,該是當今二十八年的時候工部嚴侍郎獻給聖人的壽禮,而聖人也並不曾做主賞出去,又怎麼會掛在醇王府呢?”

醇親王麵色大變。

史鼐卻視若無睹,繼續說:“醇王府可是從太-祖時期傳下來的爵位,數代以來,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家財。可王爺卻還要到國庫借錢養家,可見是經營無道。”

他轉頭看著醇親王,唇角帶著溫和的笑意,說出的話卻讓醇親王與世子如墮冰窖:“內務府乃是皇家私庫,交由醇王爺這般連自家都經營不好的人,就算聖人放心,我等做臣子的,也放心不下呀。”

說完,他根本就不等醇親王回過神來,起身便走,“醇王爺,世子,下官等便告辭了。”

還沒等他踏出第二步,醇親王已經攔在了他麵前,再無放才那種明著裝可憐,暗地裡卻是“你能奈吾何”的嘚瑟了。

“史大人,請留步,請留步。”醇親王陪著笑臉,輕輕給了自己一巴掌,“本王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了。”

他轉頭裝模作樣地問世子:“咱們家庫房裡,還有銀子嗎?”

世子也不傻,急忙道:“應該還是有些的。父王,兒子這就親自給史大人取來。”

“不必了。”史鼐卻攔住了他,“王府艱難,下官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府中家眷餓死。王爺放心,下官定然稟明聖人的。聖人最是仁慈,定然能體諒王爺的苦處。”

然後,他就招呼跟來的幾個郎中:“咱們走,本官先進宮一趟,你們繼續去下一家。”

“是,大人。”

幾個戶部官員憐憫地看了醇親王一眼,皆暗道:剛才叫你給你不給,如今你想給,卻還得看咱們大人的心情呢。

不過,戶部與醇親王舊怨在前,戶部的官員誰也不會同情他,隻會覺得他活該。

“史大人,史大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醇親王哪裡真敢讓他走?

是,聖人是仁慈。但聖人的權穀欠之心也很重,若是知曉他私自動了內努的東西,絕對不是扒他一層皮那麼簡單的。

史鼐也不是真的要走,隻是想給醇親王一個教訓而已。見晾得他差不多了,才假裝不耐煩地說:“醇王爺,邊關將士可都等著我戶部籌錢呢,既然王府拿不出錢來,就彆攔著下官到彆處去!”

醇親王靈光一現,大聲道:“史大人,王府有錢,有錢。本王願為邊關將士捐銀一萬。”

史鼐的腳步停住了。

一見有門兒,醇親王暗暗抹了一把汗,不敢再耽擱,對世子道:“快,開庫房,抬銀子。沒聽史大人說,邊關的將士都等著用的嗎?”

“是,父王。”世子苦著臉帶人去了,心裡埋怨自家父親:您說您這是圖什麼呢?早把那一百兩銀子給人家不就得了嘛!

史鼐目的達到,自然心滿意足。但為了讓醇親王也心滿意足,他還是得矜持矜持。

“王爺,這不太好吧?”史鼐假做為難,“王爺一下子拿出一萬又一百兩,府裡的開銷怎麼辦呢?”

醇親王呲著牙笑道:“史大人放心,我家祖上還是有些積蓄的。隻是,本王原本是不願意動祖宗留下的老本的。但如今邊關將士需要用錢了,本王身為宗室,自然責無旁貸。我想,祖宗再天有靈,也隻有欣慰的份兒。”

史鼐滿臉的感慨:“王爺真是一心為國,對聖人忠心耿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醇親王陪了個笑臉,又小聲道,“史大人,您看,那吳道子的畫……”

“畫?什麼畫?”史鼐茫然道,“吳道子的畫,不是在聖人的內努裡嗎?”

醇親王一怔,隨即便放下心來,笑道:“對、對、對,聖人的畫,自然是在聖人的庫房裡。”

——他回頭就把這畫給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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