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邊的話不用說,就算屋裡這幾個女孩,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四歲,但背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先皇後去後,宮裡蕭貴妃一家獨大,說是三千寵愛在一身都不為過,若是能做出討她喜歡的東西,賞賜不必說,更重要的則是前程。年年都有新的小宮女入宮,尚食局倒不至於趕人,但若是一直沒往上爬或是去哪個殿的小廚房,等過了十五歲,還和七八歲的新宮女一個位置,難免覺得丟人。
入蕭貴妃眼的機會不多,就算最後這功勞讓上邊幾位女官拿了,作為補償,往上爬一爬容易得多。
謝忘之倒是不愁這個,她阿耶沒心思管她,阿兄卻明明白白地說過,這兩年就算是她在大明宮裡玩,等過了十五歲,怎麼著也得把她提溜回家。她隻想著安穩過日子,沒心思往上爬。
樓寒月卻不行,緊張起來:“那蕭貴妃喜歡什麼?”
“……不知道。”姚雨盼搖搖頭,她自己也愁,“要是知道,就不用愁了。”
話是實話,問題就是這個“不知道”,屋裡一時無話,還是樓寒月先打破沉默,往榻上一躺:“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次不行,下次再說。”
“你倒心大。”石曼晴想了想,“實在不行,去問唄。”
姚雨盼一愣:“問誰?”
“誰知道,問誰唄。”石曼晴想著怎麼給阿耶傳信,沒打算和姚雨盼多說,“宮裡那麼多人,總有知道點的吧。”
姚雨盼性子軟,平常隻做分內事,老實,但也打不開彆的路,問人這事情是不可能了。她也明白,不好意思讓人代勞,頹然地坐在榻上。
樓寒月倒是外向,認識的人多,想著去問問,看了謝忘之一眼,做了個口型:“問嗎?”
謝忘之讀出她的意思,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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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食局每日經手的食材數不勝數,宮人們取點邊角料也算是約定俗成,隻要彆太多,上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晚上計數時都不會算進去。重陽節剛過沒多久,做米錦剩了不少米粉,謝忘之一大早起床,蒸了一籠米錦,再做了兩個甜口的點心,挎著食盒出去找人。
她認識的人也不多,思來想去都是一麵之緣,能給的東西也就是自己做的點心,出去純粹是碰碰運氣。問得出是最好,問不出,就當給人送吃的結個善緣。
剛走出尚食局,在主道上走了一會兒,還沒到太液池,先遠遠地看見個人影,一身青衣,披著漆黑的長發,肩前垂著細細的辮子。
這打扮眼熟,謝忘之暗搓搓地挪近一點。果然是那個漂亮過頭的小內侍,她也不知道怎麼,明明不是要找的人,心裡卻驀地生出點歡喜,快步過去:“遇見你啦。你還記得我嗎?”
長生本來在發愣,乍聽見女孩的聲音,茫然地轉頭,愣了一瞬才點頭:“昨天才見過,我記性沒那麼不好。”
“這倒是,是我傻。”謝忘之覺得自己問話真傻,朝著他輕鬆地笑笑,想起昨天說的話,伸手去開食盒的蓋子,“對了,我今早做了幾樣點心,你先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不用了。”長生說,“我沒法吃。”
謝忘之沒懂,以為他是對什麼食材犯忌諱,或是吃了容易起疹子:“沒事的,我做的幾樣都不特彆,就是米麵加豆沙什麼的,你先看看?”
“我真不能吃。”長生歎了口氣,老實地把手伸給謝忘之看。
麵容漂亮,手也漂亮,一雙手骨肉勻停,指甲修剪得宜,膚色白皙,掌心卻布著交錯的紅痕,橫七豎八好幾道,有些已經腫成了青紫色,像是用極細的竹鞭抽的。內侍的圓領袍一應是窄袖,手腕往上藏在袖子裡,但看手腕上幾道紅痕的走向,估計手臂上也不見得好。
“這……”謝忘之一驚,手一抖,食盒蓋子“哢”一聲扣了回去,“你這是被打的?”
長生點頭,語氣挺輕鬆:“我拿不了東西,就不吃啦。”
宮裡傾軋是尋常事,凡是地位高點的,隨便找個由頭就能折騰底下人,看長生一身青衣,是最底下的小內侍,也不知道是哪個少監看他不順眼抽的。
這種事不能問,謝忘之想了想:“現下還有什麼事兒嗎?”
“沒有。”長生莫名其妙,“我出來透透氣。”
謝忘之看了他一眼,抿抿嘴唇,輕聲說:“那你跟我來。”
她說到做到,立即轉身,稍側過身朝長生揚揚手示意,眉頭微微皺著,看樣子是真著急。看她這個樣子,長生想走也走不了,又不忍心拒絕,乖乖地跟著她往尚食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