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太嚇人, 謝忘之一愣,不敢想背後的意思, 本能地逃避, 乾脆當少監是騙她:“……您彆這麼開這種玩笑呀,我……我膽小。”
這年紀的小娘子如同花骨朵, 還沒長開,不管將來能再怎麼美,現在總歸也怯怯弱弱的, 像是揪一把就能碰壞。謝忘之一雙眼睛挺漂亮,平常總含著三分笑, 這會兒卻是藏不住的詫異, 直直地盯著少監, 睫毛發顫,單薄的肩頭都有點抖。
這模樣實在可憐,少監歎了口氣,瞄了眼門口沒人,低聲說:“我沒哄你, 湊近點, 我和你說。”
他平常話多,還愛開玩笑,板起臉卻很嚴肅, 謝忘之信了,靠近幾分,吞咽一下:“您說。”
“進宮的改個名兒, 為了貴人們叫著順口,那怕的是什麼?怕的就是個忌諱。你說你朋友叫那個名兒……”少監舌頭一動,故意把那個詞含混過去,“我問你,陛下的寢殿叫什麼?宮裡來來往往,混這口飯吃的,誰敢叫這個?”
“陛下的寢殿叫……”
“彆說!”少監趕緊打斷她,“自己知道就行。”
他看看眼前的女孩,想想剛才入口的那一籠點心,有些不忍,難得掏心掏肺地多說幾句,“我猜你是被人騙了,但宮裡人那麼多,到底怎麼回事兒,你也彆太掛心上。和你那……姑且算是朋友吧,該吃吃,該玩玩,不過得留個心眼,彆把一顆真心全掏出去,哪天讓人賣了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謝謝您。尚食局還有事兒,我先走了。”謝忘之嘴裡發苦,勉強說完,不等少監回答,轉身就走。
都這樣了,少監也不計較她有點失禮,看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摸了塊點心吃。點心的味道是真不錯,吃著吃著,他越發多了幾分憐惜。
這小娘子看著也就十二三歲,在宮裡打滾的時間不長,估摸著對人心還沒想透,還會對朋友掏心掏肺。可惜命不好,遇上個缺大德的,連自己的名兒都不願說,編都不能編得聽起來像那麼回事。
長生、長生……
平常嘴上不能說,心裡倒是能反複念叨,少監搖搖頭,打算再拈塊糕點。指尖剛勾到食盒,腦子裡的東西突然湧上來,他想到了這個名兒到底能和誰搭邊。
他眼瞳一縮,一個失手,食盒從桌上摔下去,裡邊的糕點砸在地上,濃鬱的甜香猛地撲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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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之蹲在太液池邊上,看著池水裡的碎冰漸漸漂遠,越想越委屈。
自己什麼樣兒,她想得挺明白。長這麼大,她就沒那個本事一眼看透人心,和石曼晴同吃同住了幾年,最後還不是被她擺一道,要不是清思殿的七殿下秉性好,恐怕最輕也得挨一頓板子。
遇見長生是她沒想過的事情,謝忘之不求從長生身上得什麼好處,隻求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她喜歡聽長生說話,願意和他一起玩,想把會做的東西都做出來給他嘗,討他開心。來前一路上謝忘之都在想,打算好了問出長生在哪兒,她做點什麼小食送過去。
可是長生騙她。
他說了那麼多的話,隱約把藏在心裡的舊事說出來,提及他的父母,然而這些事真假不明,連“長生”這兩個字都可能是假的。
“……你怎麼能這樣。”謝忘之委屈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抹抹眼尾,“你怎麼能做個壞人呢……”
“誰?”邊上突然響起個聲音,橫到眼前的則是枝紅梅,開得正好,花瓣花蕊分明。少年接著說,隱約含笑,“誰是壞人,讓你這麼念叨著?”
謝忘之一抹眼睛,扭頭,看到的果真是那張漂亮的臉。
長生蹲在她邊上,一身小內侍的青衣,長發像先前每回見麵那樣披著,細細的辮梢搭在肩前。手肘支在膝上,掌根恰好能托著下頜,他微微歪頭,看謝忘之時神色認真,琥珀色的眼瞳裡滿滿地倒映出她。
“……哭了?”長生沒想到謝忘之這麼難過,微微一怔,旋即又笑笑,聲音都低柔幾分,把手裡的梅花遞過去,“喏,這個送你。什麼事兒都可以和我說。”
謝忘之更委屈了,一時上頭,不管不顧地直接問他:“那我問你,你是內侍嗎?”
長生又不傻,她能問這個,一猜就知道是瞎編的謊被人說破了。但他不清楚對方點破到什麼地步,暫且還沒法應對,萬一那邊沒點到最後,他自己全說破,那場麵就好玩了。
思來想去,他乾脆先發製人。
“誰和你說我是內侍的?”長生故意做出惱怒的樣子,稍稍仰起頭,一把抓住謝忘之的手,貼到露出的頸部,“你自己摸,我和他們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