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忘之手一抖, 空盆落地,一聲悶響。
“……什麼呀, 這還是正月裡呢。”她心亂如麻, 沒敢看樓寒月,借著撿水盆的動作, 屈膝蹲下去,低頭看著盆兒,慢吞吞地說, “彆亂說。”
“我沒亂說。”樓寒月知道她是逃避,抬手擦擦眼淚, “是真的。含象殿那邊來人說的, 貴妃娘娘還給了三十兩銀子, 算是體恤她在含象殿做過事。”
“……是嗎。”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謝忘之再不信也得信了。好歹也同屋住了這麼幾年,上回還拿首飾來托她換錢寄回家,活生生的人,轉眼就隻能從彆人嘴裡聽見死訊, 她一時緩不過來, 眼前一陣發黑。
見這個樣子,樓寒月也看不清謝忘之的臉,她自己也難受, 哪兒能說出話來,胡亂抹了兩把臉,吸吸鼻子, 一言不發。
謝忘之蹲了一會兒,緩過那一陣,抱著盆站起來,睫毛發顫,嗓子都在抖:“那、那邊有沒有說,雨盼……她是怎麼回事?”
“說了。”樓寒月懂她想問什麼,點點頭,“說是自儘,在自己房裡上吊的。”
“……不可能。”
“什、什麼?”
“……我說,不可能。”謝忘之吞咽一下,定定地看著樓寒月,“我上回見雨盼,她托我給家裡寄錢,說她後邊還有幾個弟弟妹妹,不能讓妹妹也進宮來做宮女。上回是過年時的事兒,才這麼幾天……她還懷著這樣的念想,宮人又不許自戕,她膽兒小,怎麼可能自儘?”
樓寒月一驚:“你的意思是……”
“我猜……”謝忘之說,“她是被人害死的。”
“忘之……”
“要麼是誰做了什麼,把她逼到隻這麼一條路可走;要麼……就是誰殺了她,借口說是自儘,粉飾太平罷了。”謝忘之咬牙,撿起來的盆往邊上一放,直愣愣地要往外走。
“你乾什麼去?”樓寒月趕緊拉住她。
“我去看看有沒有法子去含象殿,我總得……”
“你去含象殿乾什麼?”樓寒月死死拽住謝忘之,語氣都重起來,“蕭貴妃是什麼人?我們……真照你那麼說,雨盼的事兒還沒了呢,你去含象殿……”
到底是心有顧忌,她沒能把“找死”兩個字說出來,死死咬著牙,瞪著謝忘之。
謝忘之也不服輸,試圖把手臂抽出來:“哪怕雨盼真是一時想不開,我也得知道她為什麼想不開。同屋住了這麼久,我不能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你彆去。”道理是這麼個道理,樓寒月也不信姚雨盼會自儘,她心裡思緒萬千,嘴卻笨,說不出藏在心裡的話,隻能拽著謝忘之,木著眼神重複,“彆去。忘之,聽我一句……真彆去。”
謝忘之沒管她,使勁抽手。樓寒月拽著她的手肘,抓得緊緊的,骨節都泛起森然的青白色。
僵持一會兒,謝忘之鐵了心要去,樓寒月反倒崩潰了,一甩她的手臂,聲音裡都拉出哭腔來:“那你去啊!你去能乾什麼,我們能乾什麼?!”
謝忘之一愣,看著樓寒月通紅的眼睛,沒能說出話來。
“……我也知道雨盼的事兒有蹊蹺,可她是宮女,我們也是……她沒法子,我們又能怎麼樣?”先前那一下吼的大聲,樓寒月也知道自己過分,她嘴裡發苦,眼眶卻是酸的,眼前模糊,眼淚劈裡啪啦地往下砸,“忘之,我們真的沒辦法。含象殿哪兒是那麼好去的?雨盼已經沒了,你再去……要是出了什麼差錯,你讓我怎麼辦?”
這話像是盆冷水,從頭潑到腳,謝忘之一個激靈,忽然發覺樓寒月說得沒錯。
大明宮的名兒出自《詩經》,取的是光明的意思,建得華美明朗,可裡邊藏著太多的東西,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複。彆說是宮女,哪怕是正兒八經的世家嫡女,一入宮門,真出了什麼事,一具屍體回家,家裡人哪個敢當麵說句什麼?
“……你說得對。”謝忘之輕輕地說,“我們確實什麼都不能做。”
樓寒月顫著嗓子:“忘之,我剛才……”
“沒事。”謝忘之明白她是想道歉,搖搖頭,心裡越發亂,“我這會兒也不舒服,剛才是我衝動,惹你傷心了。說來說去,我們確實沒法子。”
她抹了把臉,沒管空著的肚子,“我去外邊逛逛,等會兒再去大廚房。”
樓寒月沒攔,謝忘之悶頭一路往外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胡亂繞了一陣,最後居然還是到了個僻靜的牆角,緊挨著一簇枯乾的灌木,正是曾經遇見過長生的地方。
都這時候了,謝忘之也沒心思想長生,她貼著牆根,慢慢蹲下來。冬裡沒什麼太陽,照到身上也不暖,過道裡多風,反倒吹得她渾身發冷。
謝忘之呼出一口白汽,睫毛顫了顫,最終緩緩低頭,把臉埋在了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