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忘之萬萬沒想到會聽見薛歌書背後這麼說, 本能地有點惱,更多的卻是不小心撞破什麼的尷尬。聽見旁人背後說自己的壞話,堪比撞見對方沐浴完剛從浴桶裡出來,她低了低頭,想著退避,李齊慎卻伸手攔住她。
李齊慎迎著謝忘之詫異的眼神, 無聲地笑笑,示意繼續聽下去。
“同屋的有個官家女,這倒還好,就是人悶, 小門小戶的, 沒規矩,橫豎我是瞧不上。”薛歌書接著說,“另兩個就更惹人厭,大概都是民間來的,沒規沒矩,天天吵得我心煩。一個話多, 偏要湊上來,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出身, 若不是在尚食局,配和我說話嗎?”
她嘖了一聲, 語氣裡是顯而易見的厭惡,謝忘之都不敢信這是先前非要送她簪子的那個娘子,“另一個比這個還討厭呢, 先跑到清思殿去,又巴巴地跑回來,害得我都沒地方放衣箱。眼皮子又淺,拿了兩支我不愛用的銀簪子就樂顛顛的,跟這輩子沒見過好東西似的。嘖,民間來的就是沒見識,看得我都惱。”
聽她這麼說,謝忘之先是一愣,旋即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難過。
那兩支銀簪她確實收了,當時致謝也是含笑的,可她其實不缺這種東西,從小到大妝奩裡的首飾都出自長安城裡有名的鋪子,再不通這方麵,一打眼也知道那兩支銀簪做工一般,用料也不算純。
說得過分點,若是戴著這簪子去見阿兄,以謝勻之那個性子,肯定要大呼小叫,一把抱住她,裝模作樣地說些“妹妹何故如此,淪落到戴這種東西,是阿兄無能,令你受苦”之類的挖苦話。
但謝忘之還是收了。她是想著不能平白拂旁人的麵子,不戴是自己的事兒,難得的是心意,卻沒想到她的致謝,在薛歌書嘴裡就是輕輕巧巧四個字。
——“眼皮子淺”。
她頹唐地低下頭,李齊慎不太能理解這種小娘子的心思,猜測她是心裡難受,自然地抬手在她發頂上揉了兩下,又輕輕拍了拍。
那邊薛歌書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些有的沒的,多半是抱怨同屋的人,從孫水蓉到謝忘之,一個個罵過去。同屋的婦人耐心地聽完,才問:“清思殿?那是哪兒啊?”
“沒什麼可說的,七皇子住的地方罷了,偏僻得很。想來她也是腦子不清楚,居然想著去搭七皇子,隻可惜連那個鮮卑雜種都看不上她呢。”薛歌書又嗤了一聲,“也不多照照鏡子,看看自個兒什麼樣,我就煩這些人沒臉沒皮,麻雀也想著當鳳凰。”
“哎……”婦人再開口時有些遲疑,像是覺得薛歌書這樣說不好,又不知該怎麼勸她,“這是在宮裡,有些話娘子還是藏著點,以前在家裡,梨娘子不也聽見過,去找郎主告狀,惹得郎主……”
“行了,我知道。”薛歌書想起來就煩,直接打斷乳母,過了會兒又覺得不好,放軟語氣,“不用擔心,這會兒沒人呢,再說聽見又怎麼樣,我連孫家那個都不怕,還怕彆的?何況本來就是如此,那些人到宮裡就迷了眼,什麼事兒都乾得出來,先前這屋裡不就有一個嗎?”
“……這是……”
“說起來也沒什麼,就是這屋裡先前住的一個宮人,後來到含象殿去了。也真是空有野心,沒那個腦子,蕭貴妃是什麼人,她也敢在蕭貴妃眼皮底下,”到底是說些不該拿到台麵上說的話,薛歌書頓了頓,壓低點聲音,“勾引陛下?”
謝忘之一驚,詫異地扭頭看了李齊慎一眼。
李齊慎皺眉,隻搖搖頭。
“總之是沒成的,沒掙個前程,還把命丟了。”薛歌書歎了一聲,“唉,所以我才煩她們,一個個的看不清自己是什麼人,光想著往上爬,最後還不是一卷破草席裹一裹?這都是命。”
前麵的都算了,人心難測,總有齟齬之處,但聽到這裡,薛歌書提起姚雨盼時輕描淡寫,字字句句都是高高在上的輕蔑,憑揣測定了姚雨盼的罪,順帶說她是活該去死。
謝忘之聽得咬牙切齒,直接伸手,一把推開門,徑直往自己榻邊走。
這一下動靜大,薛歌書眼瞳微縮,不知道她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若是聽見了,又聽見多少,她想了想,麵上掛起甜甜的笑,裝作有些驚訝:“呀,忘之,你回來啦?今兒我乳娘來看我,這才在屋……”
謝忘之不想理她,兀自在床頭的矮櫃裡翻了翻,抽出記著點心做法的簿子。
“……找什麼啊?”讓人這麼忽視,平常早該惱了,但薛歌書現下心虛,反倒賠著笑湊過去,“我幫你一同……”
“彆裝了,我嫌惡心。”謝忘之直起腰,鬆鬆地捏著簿子,“既然那麼看不起同屋的人,但凡你能當麵說,人總有意氣不合的,我也敬你直爽;但你隻敢在乳母那兒如此詆毀,到人麵前又是另一張臉。難道我缺你的一個笑,還是這兩支簪子?”
她抬起另一隻手,翻出來的銀簪準確無誤地丟回薛歌書的榻上,在被褥上翻了個麵,“我收這簪子,隻是因為心意難得,不是因為喜歡。現在我知道你本就沒這個心意,那我原樣奉還,從今往後橋歸橋路歸路,彆再和我說一句話。”
薛歌書沒想到謝忘之能這麼硬,一時發愣,還是乳母看著不對,生怕謝忘之背後使壞,連忙說:“這……娘子消消氣,我們家娘子是嫡女,平日裡郎主都寵著,這才……”
謝忘之隻是厭惡薛歌書的做派,對乳母沒意見,但也不想搭理她,往邊上避了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