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千秋節這麼大的陣勢, 謝忘之以為教坊該沒人了,真的跟著李齊慎去了教坊,反倒驚了一下。
外邊掛著大紅的燈籠,教坊裡也不遑多讓,鑲在牆上的連枝花燈、高懸的紙燈籠、塑成美人扶燭的燈台……每一根蠟燭或是每一支燈芯都點起來,照得裡邊亮如白晝。樂師和舞姬披著燈光來往談笑,謝忘之跟著李齊慎往裡邊走, 穿過這些或者英俊或者美麗的男男女女,眼前像是蒙著段紅練, 鼻端嗅到的全是脂粉的甜香。
這些藝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事兒要做, 誰都沒把視線投到少年和女孩身上,謝忘之也不敢主動打招呼, 隻能讓李齊慎拉著, 小心翼翼地瞥過他們。
抱著各色樂器的是樂師,梳著高髻扮成飛天的是舞姬, 介乎兩者之間的就是歌姬, 她們或坐或立, 或者乾脆走起來, 雲鬢花顏,像是壁畫上走下來的人。謝忘之走過時偶爾會不慎擦到一幅裙角或者一段披帛, 但是沒人管她,好像她壓根不存在。
走著走著, 謝忘之忽然有點迷惘, 驀地生出點不真實的感覺。她像是做了場迷夢, 又像是闖進了妖精的洞窟,連帶眼前的少年都有點模糊,不由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
李齊慎腳步一停,轉頭看她“怎麼?”
“……沒有。”謝忘之盯著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看了會兒,含笑搖搖頭,“你要帶我去哪兒呀?”
“就在這裡。”李齊慎想了想,回了個笑。他鬆開謝忘之的手,四麵看了看,目光定在一個空架子上。
這架子挺高,估摸著原來是放樂器的,這會兒卻空著,李齊慎抬手一撐一抓,頂著謝忘之驚詫的神色,輕鬆地翻到了上邊。
“……你個作死的!”舞姬裡驟然冒出一句嗬斥,劈頭蓋臉,把謝忘之劈懵了,“你爬到上邊去乾什麼?”
“我怕在底下說話,你們聽不見啊。”李齊慎顯然已經習慣了,絲毫不慌,坐在架子的最高一層,輕鬆地晃了晃腿。在鶴鳴發作之前,他清清嗓子,“各位!我帶了個客人來,你們覺得,給她看個什麼舞?”
這一聲像是個爆竹,樂師畢竟是男人,倒還好,但先前沒把視線拋給謝忘之的舞姬樂姬們全湧過來,一張張漂亮的臉,一聲聲晃動的金鈴聲,嚇得謝忘之手足無措。她剛想見禮,一隻手扶住她,另一隻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接著就是再另一個舞姬,這些妙齡娘子好像把她當作稀罕的東西,摸摸抱抱。
謝忘之躲閃不及,入目全是花容月貌的美貌娘子,脂粉香氣熏得她有點暈,還是鶴鳴過來救了她“行了!沒見過小娘子嗎!一個個的像什麼樣子,不知道還以為你們想乾什麼呢。”
“小娘子當然見過,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娘子。”有個嘴快的舞姬接了一句,低頭看謝忘之,給她拋了個眼神,“怎麼,要不要跟著我學舞?”
“呸!”邊上的樂姬推了她一把,“跟你有什麼可學的,孫十二娘都沒開口呢。”
被點名的孫十二娘連忙說“不能這麼說,雲枝的舞和我不一樣。”
“聽見沒!”雲枝得意洋洋,“咱們第一部都誇我呢!”
“少來!孫十二娘那是心善,不掉你麵子。”
這些樂姬舞姬尋著了話題,推推搡搡,半真半假地笑鬨起來,謝忘之夾在中間,頂著滿身脂粉味兒,不知所措地站著。她學過規矩,知道不能這樣,容易惹人笑話,但看著這些鬨騰的舞姬,卻莫名有點開心。
她們美而鮮活,衣衫輕薄,露著白膩的肌膚,像是盛開的花,又像是枝上的雀,看一眼都覺得活力撲麵而來,讓人心頭一顫。
謝忘之微微一笑。
“彆鬨了!都過來,給小娘子看看,”鶴鳴抬頭看了李齊慎一眼,“我們七殿下排的舞!”
舞姬齊齊應聲,提著裙擺披帛跑到鶴鳴那邊,出列十幾個,剩下的踩著舞步,輕巧地退到了一邊。
李齊慎從架上跳下來,幾步竄到鼓前,就地坐下來,雙手搭在鼓上。
謝忘之一愣“你要擊鼓嗎?”
“這是鼓舞。”
“哦……”謝忘之在他身邊坐下,小心地湊過去,“那個,長生……剛才這些姐姐,為什麼捏我臉?”
李齊慎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微微一怔,旋即抬手,在她臉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在謝忘之皺眉之前,他迅速收手,單手搭在鼓上,整個人往大鼓邊緣一靠。燈光打在他臉上,原本冷峻的眉眼柔下來,反倒有三分跌宕風流的意思,像是個流連平康坊的紈絝。
他抬起先前捏謝忘之臉的那隻手,不輕不重地打了個響指“因為你可愛。”
謝忘之“……”
“……喂!”她有點惱,想上去揪李齊慎的臉。
“行了行了。”李齊慎卻一躲,語氣沉下來,“彆鬨,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