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天德軍城, 李殊檀第一件事是原樣扶梁貞蓮下馬, 再叫人找了醫女來給這位生來體弱膽子還小的表妹看看, 免得出去玩了一趟沒玩成,再把她嚇回病榻上,落下什麼病根。
至於第二件事,自然是去纏李齊慎。到草原上三年,李齊慎比十五歲時高了一截,李殊檀才十二,還不到竄一竄的時候,都沒長到他胸口, 和他說話隻能仰著頭, 走幾步就往上蹦一下。
“阿兄, 阿兄……阿兄!”她背著手, 麵對著李齊慎,他往前走, 她就隻能倒退,退幾步, 蹦幾下, “阿兄!你真不和我阿耶說吧?你答應我了?答應我了哦?答應了哦!”
李齊慎忍住把她按進地裡的衝動,信手把手裡的槍遞給守門的士兵,解了披風“我本來答應了, 但你再說一句……”
“我這就走!阿兄再見!”李殊檀何其上道, 沒等他說完, 轉身就跑, 誇讚的聲音倒是頂著早春的風飄過來,“阿兄最強,阿兄天下第一!謝謝阿兄!”
李齊慎沒忍住,撩開簾子進門時笑了一下。
天德軍城特意築了城牆,城裡建了漢人樣式的屋子,簾內是李容津平常議事的地方,並不如長安城裡的風尚,不講究精巧,布置簡單得堪稱粗陋,自有草原上大開大合的意思。
李齊慎無所謂,徑自到李容津麵前站定,也不說李殊檀的事,就一句話“叔父,我回來了。”
“辛苦。伽羅這臭脾氣,自己出去就算了,還拐著妙心……嘖,早晚揍她。”他不說,李容津也知道怎麼回事,拍拍桌子,“來,坐。沒受傷吧?”
“沒。”李齊慎知道李容津就是嘴上說說,萬萬舍不得揍李殊檀,不多摻和家事,一撩下擺,在李容津對麵坐下,“是突厥人,看打扮像是偏西的那一支,總共五六個,都是三十歲上下的男子。”
五六個壯年男子,妙齡的小娘子落到手裡,會遭受什麼不言而喻,聽到這裡,李容津的手一緊,頓了頓才緩過來,抬手揉了揉眉心“這回多虧你在。”
“應該的。”李齊慎理所應當,“伽羅是堂妹,我自然要護著她。”
“好小子,叔父沒看錯人。”李容津笑笑,“那幾個人怎麼處理的?”
突厥人常年在劃定的邊界遊蕩,偶爾還主動挑釁,遇上肯定打起來,李容津以為會聽見“打了一頓”“趕走了”之類的答案,卻聽見李齊慎清清淡淡的一句“殺了。”
李容津一驚“全部?”
“全部。”李齊慎絲毫不覺得哪兒不對,“若是求財,這個年紀的男人,有手有腳,如今又是早春,草場複蘇,做點什麼都不至於餓死,何苦折騰兩個小娘子;若是求色,”
他頓了頓,露出個稍嫌惡意的笑,眼瞳裡的碎金刹那明滅,“死了活該。”
道理是這個道理,看著李齊慎的神情,李容津卻總覺得哪兒有問題,但他暫且說不出來,隻歎了口氣,擺擺手“不行,你的心性還是太野,得收收。”
李齊慎不置可否,笑笑,沒說話。
“算啦,我也不多叨叨,顯得我這人煩。”心野也不是壞事,李容津摸摸下巴,“不過那死人你是怎麼處理的?萬一讓他們族人看見,恐怕又要不太平。”
“不會。”
“哦?”李容津來了點興趣,“怎麼個不會法?”
李齊慎看向叔父,忽然又笑了一下。他生得好,平常一張冷麗的臉,笑起來總有點譏諷的意思,這一笑卻笑出三分天真,眼睛亮晶晶的,簡直讓人想摸摸他的頭。
他說“是狼咬死的人,吃的人,關我們什麼事?”
李容津稍稍一頓,旋即明了,伸手重重拍向侄子“好啊,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狼王你都敢招惹!”
“不是招惹,互利而已。”李齊慎硬生生挨了這一下,“狼群要吃的,我要看不見屍體,豈不正好?”
李容津看了他一會兒,又用力拍了一下,忽而歎了口氣“算了算了,我老了,搞不懂你。敢和狼謀利……算了。”
李齊慎知道李容津這是不計較的意思,笑著換了話題“這回叔父叫我來,是有什麼事?”
“哦,對,是有事兒。”李容津也想起來了,一拍大腿,忽然整整領口,正襟危坐,“你聽我說。”
李齊慎被他弄得有點緊張,趕緊也理理衣裳,正坐起來“叔父請說。”
“要是我沒記錯,你今年……十七還是十八?再過兩三年就該行冠禮了,但草原上不興這個,我估摸著你也沒法那麼快回長安城……”李齊慎還沒給反應,李容津兀自苦惱起來,眉頭緊皺,撓撓下巴,“嘖,這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