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親耳聽崔時息說的。”長寧不虛, “他可說的是博陵崔氏與長安謝氏有結親的意思, 這場宴就是他們倆單獨吃的。”
“啊?”邊上的崔適聽得一愣一愣的, 轉念覺得也對, “崔時息和謝娘子確實年齡相仿, 說家世也合適……”
但畢竟這兩家近百年都沒聯姻過,他還在那兒想這回是怎麼回事, 又是哪家先拋出的枝條,一時沒注意,李齊慎已經攏緊圓領袍,急匆匆地出去了。崔適又是一驚,隻來得及喊出一聲“哎, 你乾什麼去?”
李齊慎當然沒空理他, 頭都沒回。
“……剛才還說,就是天上下刀子, 都不起來呢。”崔適隻能尷尬地看看天, 碧空如洗。
“彆看啦, 天上不會下刀子。”長寧倒沒覺得李齊慎這一步走得奇怪, 看著崔適, 歎了口氣,“這要再不起來, 媳婦兒就沒了。”
蟹宴上的菜色自然都是好的, 彆有風味, 然而兩人都沒怎麼動, 一頓飯吃下來,謝忘之食不知味,除了一道蟹黃豆腐,彆的都沒嘗出什麼特彆的。雙方都沒那個意思,隻悶頭吃飯,走出酒樓時彼此都鬆了口氣,權當是完成個任務。
這麼一想,謝忘之反倒輕鬆起來,和崔雲棲並肩往前走“今日多有失禮之處,先前說了那樣的話……郎君見諒。”
“無妨,既然沒那個心思,還是說清楚為好,免得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崔雲棲想得挺清楚,他既不喜歡謝忘之,也不想攀長安謝氏,“回去後我有托詞,娘子那邊如何,就要自己花些心思了。”
這倒是個問題,謝忘之點點頭“我也有法子,郎君無需在意。”
“好。”崔雲棲輕輕點頭。
接下來就沒話了,兩人安靜地再走了一段,眼看要到馬車候著的地方,謝忘之腳步一頓,剛要開口,崔雲棲先止住步子“稍等。”
謝忘之一愣,真站住了,迷茫地抬頭看崔雲棲。
同樣十七歲,崔雲棲還比她小了快半歲,但畢竟是個郎君,也比她高了半個頭。神情淡漠的郎君抬手,指尖輕輕掠過她的發間,把拈到的桂子給她看“此地多桂樹,正是開花的時候,沾著了。”
頭上戴花是風尚,滿頭落花就是尷尬了,謝忘之有點不好意思“失禮了。”
“風過而已,有什麼失禮之處呢?”崔雲棲微微一笑。
他長得討巧,不笑時神色有些天然的冷淡,笑起來卻溫雅,眼瞳裡藏著細細碎碎的光,天生三分情意在眼尾描摹。這麼一雙眼睛,看著謝忘之,神情溫柔,要不是謝忘之知道他絕沒那個意思,真要以為他是藏了什麼不好明說的心思。
雙方心知肚明絕無可能,外人看來則完全是另一個樣子。年歲相仿的年輕男女,站在街邊,一個低頭,一個抬頭,像是眉目傳情,又像是戀戀不舍。
李齊慎下馬時看到的就是這麼個場景,郎君和娘子的剪影框得像是幅工筆畫,就算知道崔雲棲八成是故意的,也惱得他心頭火起。他一時上頭,連麵上的禮儀都不管了,直接過街,把來時折的桂枝遞給謝忘之,溫聲問她“回去嗎?”
“呀。”崔雲棲和他打過照麵,偏偏要裝不認識,“這位是?”
他裝,李齊慎也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問謝忘之時語氣清淡“該介紹一下吧?”
左邊是李齊慎,右邊是崔雲棲,還有一枝暗香浮動的桂花枝,謝忘之夾在中間,要尷尬死了。
介紹李齊慎容易,她坦坦蕩蕩,李齊慎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但要介紹崔雲棲,她總不能說“這是我阿耶要我來見的人,若是合眼緣,八成就是我將來的夫君,但我們互相看不上”。謝忘之求助一般地看了崔雲棲一眼,想等他自己開口,奈何崔雲棲生平就喜歡看熱鬨,視線一移,假裝沒接收到。
“這是雁陽郡王,我早年就認識的朋友。”謝忘之還能怎麼辦,尷尬地開口,再抬了抬手,示意指的是崔雲棲,“這是……唔,博陵崔氏的郎君,與……與我家有些淵源,故而見一麵。”
李齊慎才不問這個“淵源”是什麼,忽然抬手,在謝忘之肩上撣了一下。
她本就夾在兩個郎君中間,李齊慎伸手碰的還是靠近崔雲棲的那側肩頭,這麼一動,倒像是鬆鬆地懷抱著她。謝忘之抬眼,剛好看見李齊慎的側臉,輪廓漂亮,眉眼冷麗,睫毛微微垂著,眼中漫著淺淺的琥珀色,分明是漫不經心的神色,卻讓她無端地亂了心弦。
“你……”謝忘之吞咽一下,“怎麼?”
“桂子,肩上全是。”李齊慎確實漫不經心,順手一攬,把謝忘之攬到自己身側,“彆站那兒,風一吹,全是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