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山腳下的林地,開辟出來做的獵場,內外場其實沒有明顯的界線,無非是以特地栽種修剪的灌木做分割,再加幾根充當標誌的木樁。不同於外場那種鬨著玩,內場是正兒八經逐鹿的地方,郎君用的箭更重,箭頭也更鋒利,讓流箭刮到起碼得掉一塊肉,故而一到木樁附近,長寧立即勒馬。
“就在這兒吧,再進去就要被當做搶獵物的了。”她轉頭和謝忘之說,“退開點,等著他們過來,能見一麵。”
謝忘之不通騎射,沒法讓馬後退,隻稍稍掉轉馬頭,讓馬往開闊的地方走了幾步。
剛找到合適的地方停步,裡邊馬蹄聲滾滾而來,重且急,聽著是成群的奔馬。謝忘之一驚,本能地朝著馬蹄聲的方向看過去。
果真是群馬,匹匹矯健高大,蹄鐵踏在草皮上,雜草倒伏,踩出成條的跑馬道。跑在前邊的則是大群的鹿,年輕郎君們控著馬,有些追在後邊,試圖拉近距離,甚至拉弓躍躍欲試,有些則往彆的方向跑,像是要玩個包抄。
“這就是比馬和鹿,誰能堅持更久了。”長寧眼尖,和謝忘之分析,“不過我看這次懸,這群鹿跑得快,過了這個點就進林子裡,林子裡不好跑馬。可這裡也沒法放箭,人太多……”
她兀自苦惱,不由自主地代入這群逐鹿的郎君,想著若是自己混在裡邊,該怎麼才能拔得頭籌。謝忘之卻不,她不懂這個,跟著長寧往裡看,隻看見跑在前麵的李齊慎。
說來也怪,李齊慎今天穿的是騎裝,近似翻領胡服,謝忘之見過他穿輕鎧,也見過他騎馬,按理說總是天德軍的輕鎧更颯爽些,但現下這麼一看,卻覺得這身騎裝瀟灑利落,襯得那張冷麗的臉都添了三分英挺。照夜的籠頭也換了一副,皮革的麵具覆住半張臉,馬鞍邊左弓右箭,箭筒裡的箭羽支支分明,看著更像是輕騎兵的戰馬。
李齊慎控著照夜,跑了一段,忽然掉轉馬頭,朝著側麵的方向跑,但他看著的確實是鹿,淺琥珀色的眼瞳鎖死在領頭的雄鹿上,十足是獵手的架勢。
謝忘之不由想,此刻的李齊慎像是小將軍,像是草原上的獵手,又像是行獵遊玩的貴族,那真正的他又該是什麼模樣?
她有一瞬間的心驚,無端地想起了當時東市上的那隻麵具,鬆鬆垮垮地掛在李齊慎臉上,用黑貓麵遮了漂亮的臉,眼睛卻露出來,瞳子裡清晰地倒映出她。
謝忘之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恰巧李齊慎控著照夜跑過一個彎,隔著蔥蔥蘢蘢的草木,刹那間和她對視。
李齊慎麵上浮出略微的錯愕,旋即變成個清淺的笑,他朝著謝忘之說了什麼,下一瞬一挽韁繩,反倒讓照夜加速,直直地朝林子裡衝,繼續追前邊那群鹿。
隔得這麼遠,又是匆匆一眼,謝忘之不會讀唇語,愣了一下。
“他說讓你等著。以郡王的本事,我猜是要獵隻鹿送給你呢。”好在長寧會讀,她戲謔地看了謝忘之一眼,慢悠悠地掉轉馬頭,“行啦,人也看了,我們回去吧。我獵幾隻兔子玩玩。”
“好。”話挺正常,謝忘之卻有些莫名的羞澀,沒敢抬頭看長寧,隻跟著她的步調換了方向。
馬術不精,謝忘之沒敢立即跑起來,隻讓馬姑且按著自己的意思,緩緩加速。往外場的方向跑了沒幾步,長寧控著的馬忽然一聲嘶鳴,驚得謝忘之的馬腳下一亂,直直地往前跑,若不是特地挑出來的性子溫良的馬,恐怕要把馬背上的女孩摔下去。
謝忘之不怎麼會控馬,隻好緊緊挽著韁繩,儘可能安撫,等一路跑到外場休息的地方,馬才驚魂未定地停下來。
“這馬性子倒是溫順,不像我這匹,發起病來控都控不住。對不起了。”長寧苦笑一下,在馬頭上敲了一下,“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有點兒累。”謝忘之說的是實話,她的馬受驚,跑起來也就這樣,大概就是照夜在長安城裡憋屈的跑速,“不過我得歇歇。”
“也好。那我過會兒再來找你,你且休息會兒。”長寧應聲,轉頭和候著的馴馬師說,“替娘子看看,這馬有沒有驚懼過頭,若是不行,帶娘子挑匹新的,要溫順聽話的。”
馴馬師應聲,又有幾個仆役上前,扶著謝忘之下馬。謝忘之一身嚴嚴實實的騎裝,大庭廣眾,也不矯情,下了馬,抬頭和還在馬上的長寧說“公主的馬好像受驚了,不換一匹?”
“沒事。驚什麼驚,再跑一輪就行了。”長寧渾不在意,掉轉馬頭,抽了一空鞭。馬聽見這聲音害怕,撒開蹄子往前跑,帶著長寧跑回了先前驚馬的地方。
場地還是那個場地,蹄鐵踏出的痕跡都沒多添,看來是沒人來過。長寧鬆了口氣,放慢馬的速度,控著馬轉了幾圈,找到了她想找的東西。
她立即翻身下馬,俯身撥開半長不短的草,撿起那支朝著謝忘之射來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