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2)

《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七章

整個課室內靜悄悄的,唯有筆鋒拖過紙麵的沙沙聲,學子們或揮毫作文,或停筆思索。

來布置題目的書童束手立於上首,眼觀鼻鼻觀心,隻等著最後收攏文章,遞交給先生。

牛乃棠坐在穆明珠前麵,抓耳撓腮,至此時才寫了個題目。她本就是這一屋子裡年齡最小的,還逃了半年課,能把題目解釋清楚已是不易,更何況還要契合題目寫一篇文章出來。學習比起看話本來,怎麼都枯燥艱澀了許多。她有心裝病躲出去,又害怕給就坐在身後的表姐攔住,真正是如坐針氈,就盼著放課的鐘聲響起。

距離放課還有一段時間,穆明珠倒也不著急,見少年沒有反應,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便索性換了一支細筆在那紙上作起畫來。

她在現代有素描功底,此時細細的筆鋒簡單勾勒幾筆,便出了一個圓頂鬥笠似的官帽。

穆明珠畫幾筆,便側頭看少年兩眼;看他兩眼,再又低頭勾勒幾筆。

紙上的畫作已漸漸有了雛形。

她畫的正是身邊的少年。

畫到最後,穆明珠想起作幽靈的那三年來,下意識在畫中少年身邊添了兩筆,連起來正是一口棺材,筆落了一半才覺不吉利,便又隨手塗去了。

書童提醒,“還有一盞茶時分便放課了,請諸位檢查各自文章。”

坐在穆明珠前麵的牛乃棠,方才苦惱之下,竟趴在桌上不知不覺睡著了——畢竟她昨晚熬夜看話本,可是一宿沒睡,此時被書童的提醒驚醒,大驚之下,也顧不得文通字順,提筆便寫,隻想著不能交白卷丟人現眼。

穆明珠瞥了一眼少年,卻見他的文章剛好寫到尾聲,心知是等不到他在紙上寫下給自己的回複了。也是,以少年謹慎的性情,凡是落在紙上的字句都是慎之又慎的。

她便在那紙上又寫了一句,“你若來便點點頭”,後半句暫且放在腹中,若是少年不肯來,便怪不得她用綁人的手段了。

穆明珠這次把整張紙都推到了少年麵前的書桌上,由不得他不看。

齊雲稍稍垂眸,便見女孩推來的潔白紙張上,自上而下寫了三句話。

“放課後小樹林等我”

“怎麼樣?來不來?”

“你若來便點點頭”

在這三句話旁邊,還有一則小畫像。

畫中少年寬帽遮眸、腰係長刀,坐於書桌前,正提筆寫字,他身側打開的長窗外翠竹掩映。

作畫人就坐在畫中少年的身邊。

齊雲凝視女孩清雋的字跡,許久。

就在穆明珠以為少年不會有所回應時,卻見他那黑色的官帽輕輕動了,隨著他的下頜一起,有個極微小伏度的上下起伏。若不是穆明珠一直盯著看,幾乎難以察覺。

少年點了頭。

穆明珠勾唇一笑,便扯回紙來,隨手揉作一團,丟在桌上紙簍中,隨後自會有櫻紅收拾處理。

便在此時,放課鐘聲響起,書童依次收了眾人所作的文章。

穆明珠對齊雲道:“跟上。”說著,便當先向外走去。

齊雲起身,跟在女孩身後,卻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探手撿出了女孩丟在紙簍中的那一團紙,使之隱匿於黑色披風下。

南山書院的樹林很多,穆明珠要尋一處清淨地方與人說話,底下人自然就把周邊清場了。

穆明珠走到一株巨大的鬆柏前停下,回身看時,就見少年正從林木的邊緣處走過來。

方才在課室中,兩人都坐著時還不覺得,此時少年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穆明珠卻控製不住想起棺木中少年的模樣——想到他胸口那烏溜溜的洞,想到他彎成弓的殘腿。

甚至有那麼一晃眼的功夫,穆明珠看到少年心口破著洞向她走來,定睛一看,卻又明明是健全完好的人。

穆明珠閉了閉眼睛,心知是在棺木中那三年少年的模樣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談正事之前,她決定先給自己洗洗眼睛,免得日後做夢還會見到少年心口破洞的駭人模樣。

少年已經走到她麵前,沉默得等她開口。

穆明珠簡單直接道:“把上衣脫了。”她心無旁騖,自然說得乾脆。

少年卻猛地腳步一頓,如果是此前聽到女孩喚他名字,還隻是懷疑出現了幻聽,那麼此刻他幾乎確信是自己聽錯了。

“愣著做什麼?”穆明珠催促道:“脫啊。”

齊雲下意識將手放在了衣帶前,卻遲遲沒有動作。

氣氛因為他的僵硬變得詭異起來——或者說,穆明珠終於後知後覺得察覺了這道命令的曖昧之處。

可是她無從解釋。

索性也就不解釋了。

穆明珠上前一步,直接自己動手,伸向他胸前衣襟……

齊雲如被驚醒的猛虎一般,幾乎是本能動作,立時伸手鉗住了女孩伸來的小手臂。

他的手指,有捏碎人骨頭的力道。

穆明珠隻覺左前臂一陣劇痛,她不假思索,右手前伸,“吭啷”一聲刺響,已是拔出了少年腰間長刀,橫於兩人之間,迫使少年鬆了手。

齊雲隨身的兵刃豈會如此輕易被人奪去。穆明珠伸手拔刀的動作固然快捷靈動,但在齊雲眼中看來,仍是緩慢足以拆解的,但是那一瞬間他已然理智回籠,沒有阻止穆明珠拔刀,同時卸去了手上力道,順著穆明珠刀鋒所指,連退兩步,俯首沉聲道:“臣死罪!”

如果說最初穆明珠要求他脫衣,還半是認真半是隨口一說,那麼此時她卻被激起了脾氣。

今日他是脫也得脫,不脫也得脫了。

穆明珠忍痛將被他捏過的左手臂藏在身後,右手持刀,刀鋒直指少年,靜了一息,待手臂痛意稍緩才要開口說話。

齊雲這一下出手,倒是叫她想起來了前世她執意要逃脫這樁婚約的部分原因。

這樣一個睚眥必報、又武力高強的人,剝了她二哥的皮,射瞎了她表哥的眼,換做是誰,都不放心要他來作枕邊人。

上一世穆明珠便是這麼想的,若果真與齊雲成婚,日常生活中難免有些磕磕碰碰,他被得罪了當下又不言不語,日後她怕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清楚。所以前世這個時間點,正是她鬨著要解除婚約最激烈的時候。倒是也可以理解。

前世這會兒她哪裡敢單獨約見齊雲,縱然每次跟他大吵的時候,也都是當著眾宮人的麵,確保自己安全無虞,穆明珠才敢敞開了說話。

因上一世死後得知少年冒死為她報信,穆明珠此時對少年的懼意去了,至少一個肯冒死救她的人,總不會一言不合就殺了她。

穆明珠這次再開口,隻有簡單直接的一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