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1 / 2)

《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值此梁國騎兵入境之際,大周朝堂上卻掀起了一股腥風血雨。

“我等俱是三品大員,負責所領之事少則五年,多則十數年,從無瀆職之舉,如今糧草衣著等供應不提、就是日常一紙一筆所需用度,都需經那八品小官核批——這、這是何等的羞辱!”度支尚書主管孫乾年近古稀,須發早白,與尚書庫眾部郎等,在皇帝到來之前的思政殿中,對右相蕭負雪表達憤懣之情,“公主殿下如此年少,便總理後勤一事,不知其中艱難。但既然是陛下有意栽培,殿下又天資過人,臣等也勤懇佐助。隻是不曾想,那公主殿下從南山書院帶了十幾二十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打過幾日算盤,便騎到老臣等頭上來了!”他怒道:“殿下被這些小人攛掇著,難辨忠奸,上表給這些人求了官職,叫什麼‘監理’,憑空多出來從未有過的職位安排了他們。公主殿下年少,陛下日理萬機,怎麼連右相大人您也不曾攔著?竟給那些小人成了事兒呢?”

不隻是這度支尚書主管孫乾有怨怒,一旁圍著的少府、尚方、東冶、武庫等部門主管也都紛紛開口。

“就是!我這裡民夫所需的糧草數目報上去,竟然還要再經這些小監理審核一遍,批下來少了一半——這何其滑稽!是要路上餓死半數的民夫嗎?又如何能及時把糧草運到前線去?”

“武庫取用兵器,從來是由尚書庫部郎掌管、直屬陛下的。如今竟然也要那小監理批條,這成什麼體統?這些小監理仗著殿下的信任,竟然管起陛下的事情來!”

“忍不下去了!有這些小監理沒我,若要留老臣一用,便需逐走這些小監理!”

“對!叫這些小監理解官滾蛋!等陛下出來,我第一個上奏!”

也有和緩持重些的,“這些學生不過是想求個官職,隻是在中樞如此行事,也太胡鬨了些。給他們換到地方上,尋些中等的縣,做個縣令便是了。在外為一方父母官,豈不比在朝中打算盤強許多?”

也有的道,“治大國如烹小鮮,縱有變革,也不能如此劇烈。”

近日多事之秋,左相韓瑞年紀大了,連軸轉了數日之後,終於在一場秋寒中病倒;朝中百事都到了蕭負雪這個右相身上來。

此時蕭負雪長身玉立,給眾老臣官員的唾液與怒氣包裹,又給殿角的熏香一烘,額角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來。

雖然如此,但蕭負雪麵上仍是含笑鎮定,聲音清雅平和,道:“諸君不要著急。”

隨著他一開口,圍了一圈的老臣都安靜下來。

蕭負雪又道:“諸位大人有何意見,都可寫下來呈送陛下。在思政殿中吵嚷,鬨到陛下麵前,總不好看。”

度支尚書主管孫乾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歎氣道:“老臣等如何不曾寫過奏章?隻是始終不見陛下批示。右相大人乃朝廷砥柱,不如由右相大人為首,咱們聯名上書,痛陳監理之弊,使陛下知曉。在此變革釀成更大的損失之前,及時叫停。”

蕭負雪溫和道:“陛下不曾批示,孫尚書還不明白嗎?”他緩緩道:“如今朝廷重中之重,乃是防守南下的梁國騎兵。國庫這些年來的情形,諸君也都清楚……”他沒有把話挑明,但度支尚書主管孫乾等人的氣勢已經弱下去,“眼下調撥的軍費、補足糧草的購置費、凡此種種,多半都是公主殿下籌措而來……”

所謂的籌措而來,其實就是揚州豪族焦家的家財。

“新添的監理,也是戰時的特例,隻要梁兵一退,自然另有說法……”蕭負雪緩緩道,“諸位老大人,難道不能體諒國家之難,軍情之急?不應該吧。”

用的是穆明珠獻出來的錢財,她要派自己的人控製每一分錢的去向,也是常理。

度支尚書主管孫乾等人擔心的,其實正是蕭負雪最後一句說破的——他們擔心這成為常例,擔心手中的權力再不回來。

“下官等如何不能體諒?若非體諒國家之難、軍情之急,下官等也不會忍耐這半個多月……”度支尚書主管孫乾也和緩了聲氣,沒有一開始咄咄逼人的架勢了,但是他至此才開始顯露真正的用意,“監理之設,乃是當下特例,不能成為製度。此事不能等到戰事過去再議,否則朝中動蕩,下官等所轄部門,眾官員無所適從。下官等擬聯名上書,向陛下痛陳其中利弊,雖是針對國事,卻到底有違公主殿下之意。還望右相大人包涵,不要因與公主殿下師生之誼,橫加阻攔。”他們的訴求很清楚,那就是拆掉監理這個層麵的官員,那麼不可能不得罪引入監理的公主穆明珠。公主年少,從前入預政、又退預政,尚未定性;但在監理一事上支持公主殿下的右相大人,他們卻還要在之後多年同朝為官。所以以度支尚書主管孫乾為首,這批官員其實是在聯名參公主穆明珠之前,先跟右相蕭負雪打聲招呼——既是不希望今後與蕭負雪留有芥蒂,也是要蕭負雪看到他們的聲勢、不要從中作梗。

蕭負雪在朝中多年,自然清楚他們的用意,淡淡一笑道:“豈敢——諸君自便。”

一時皇帝穆楨出來,眾官員紛紛歸位,開始新一日的議事。

蕭負雪眉心微蹙,隱然有幾分擔憂。

眾大臣退下後,皇帝穆楨又留蕭負雪、李思清等人議過最新的軍情,這才散去。

蕭負雪從思政殿中退出來的時候,已是夜晚。

他第一眼便往西側偏殿望去,就見窗戶上燭光投落的少女剪影,熟悉而又美麗——是穆明珠來了。

這些日子來,每到暮色四合之時,穆明珠便會入宮,在思政殿的偏殿中,一麵翻閱著當日各處調度的奏表,一麵等著蕭負雪下朝交接事宜。

有時候,當蕭負雪從長窗前走過時,穆明珠會抬起頭來,望著他笑一笑。

不需要言語,已經足夠美好。

可是今夜的穆明珠埋首在卷宗奏表之中,雖然聽到了蕭負雪熟悉的腳步聲,卻不曾抬頭看他。

她唇角緊抿,拿炭筆圈起紙麵上的幾個數字,眉心越皺越緊。

如此下去,焦家家財即將耗儘,可是梁國還絲毫未有退兵之意。

不應該呐……

三日前,穆明珠便已經接到了孟非白的來信,以暗語告訴她拓跋長日已經回到了梁國皇子府邸之中。

算上送信的時間,拓跋長日至少已經回到梁國六七日,而梁國的皇帝拓跋弘毅也知道這個消息許多天了。那麼從梁國皇帝拓跋弘毅得知幼弟歸來,到做出決定撤兵,再到梁國大軍從長安鎮撤走,再到消息傳回建業來——順利的話,六七日已經足夠了。梁國皇帝拓跋弘毅不是優柔寡斷之輩,撤兵的消息已經到了軍中,隻是為何大周方麵對此絲毫不知?前線所需的糧草還是流水一般運上去,購置糧草的費用、運送糧草農夫的用度,每日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以焦家豪富,支撐下這近一個月來,也已經要見了底。

而穆明珠所行的其它改革,都需要時間。雖然她提議要眾封國王爺獻金的事情,已經由皇帝下詔,但就算眾王爺都獻了金銀,也不過杯水車薪,象征意義更大而已。若是戰事再繼續下去,留給她的隻有兩條路——要麼交出總理的差事,把接下來的事情交還給朝廷,那麼她此前所作的一切努力便白費了;要麼則是再找尋下一個焦家,在製度帶來的變革還未見成效之前,通過不斷宰殺“肥羊”的方式,為大周續命。這第二條路一旦踏上,在世家豪族蓄養大批文人,掌握筆杆子的朝代,她的名聲便徹底完蛋了;而之後奪取帝位,她將徹底失去世家豪族的支持。

穆明珠有些頭疼地按住了額角,聽到腳步聲輕輕,知道是蕭負雪在對麵坐下來。

她此前一直守著界限,不曾從蕭負雪這裡過問軍情之事,此時卻不得不問了。

“右相大人,”穆明珠按著額角,仍是垂頭看著紙上圈起來的那幾個數字,“今日議事晚了些,可是有新的軍情?”

蕭負雪微微一愣,窗下隻他與穆明珠二人,從人都遠遠立在屋角,倒是不必避諱。

他沒有隱瞞,輕聲道:“是。”

穆明珠終於抬起頭來,望著他,眼神中有幾分期盼,輕聲問道:“梁國要退兵了嗎?”

“不。”蕭負雪輕聲道:“梁國大將吐穀渾雄,領重兵南下上庸郡。”

穆明珠一驚,道:“梁兵越過了沔水?”

蕭負雪道:“梁國三十萬大軍開赴長安鎮,大將吐穀渾雄領兵十萬,先行南下。沔水守兵不敵敗退。”

穆明珠握著炭筆的手心沁出汗來——是哪裡出了錯?前世梁國的大軍分明不曾南下,隻是大周北境陳兵示威後便回轉了。難道是因為她在揚州囚住了拓跋長日,耽誤了拓跋長日回去的日子,所以改變了梁國的動向?還是說梁國的皇帝也有了變化?原本數年之後,梁國騎兵南下,她還有時間籌謀準備——可現下梁國騎兵南下的時間提前了,她甚至來不及統一大周內部分裂的勢力!

“殿下,殿下……”

穆明珠聽到蕭負雪擔憂的輕喚聲,從一陣眩暈的恐慌中定下神來,頓了一頓,問道:“梁國朝廷怎麼說?”

蕭負雪輕聲道:“據最新的消息,其實梁國皇帝拓跋弘毅已經下詔撤軍……”

穆明珠一愣,抬眸對上蕭負雪的視線,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