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1 / 2)

《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穆明珠從謝鈞身上挪開目光,看向上首的母皇,輕聲笑道:“謝先生如此慷慨, 遠超女臣所求,竟不知該封謝先生何等官職才合適了。女臣魯莽, 幸而有母皇在上,周全萬事。”

皇帝穆楨微微一笑, 溫和道:“以謝先生的學識品德, 他願意出山來朝中為官,朕已經不勝欣喜。朕私下裡想過, 旁的官職難免要處理俗物瑣事, 不合先生氣質,獨有太傅一職, 最為清貴,還望謝先生不要推辭。”

話雖如此, 謝鈞還是要禮節性推辭幾番。

穆明珠看著身邊兩步之遙的謝鈞, 見他笑容從容謙和、應答自如, 不禁感慨, 若不是她已經同母皇說破謝鈞、周睿等人的圖謀,實在難以看穿這人的假麵。

謝鈞再三推辭之後, 還是因皇帝“盛情難卻”, 接下了太傅一職。

皇帝穆楨像是極高興的樣子,忽然問道:“朕若是沒有記錯, 你外祖母王老夫人的壽辰就在這個月吧?她這一向身體可好?壽席預備怎麼辦?”

士族的力量從來不隻是一家。

譬如謝鈞雖然頂著一個“謝”的姓氏,他的母親卻出自弘農楊氏,而他的外祖母王老夫人出自琅琊王氏——世家大族之間多代通婚,如今的著姓大族之間怎麼都沾著點親。

謝鈞一一答了, 進退有度,代外祖母謝過皇帝關懷。

一時談完正事,敘過家常,謝鈞——或者說準謝太傅翩然退下。

皇帝穆楨從高處的龍鳳須彌座上站起來,行動遲緩,麵上露出幾分疲憊之色來,嗓音也低沉下去,“往側間說話去。”她當先往側間行去,李思清在後抱著一大摞等待禦批的奏章。

穆明珠微微一愣,看向母皇略顯憔悴的麵色,與蕭負雪一前一後跟上去,行到蕭負雪身側時,以目示意,低聲問道:“怎麼了?”

蕭負雪搖頭不知。

側間與正殿不同,窗下擺著舒適的軟榻,皇帝穆楨已經半坐半躺於那軟榻之上,身後靠著

兩隻引枕,回眸對上穆明珠關切的目光,揉著額角低聲道:“大約是染了秋寒,朕今日晨起便覺昏沉。”

方才有謝鈞在,場合相對正式,要在正殿接見,此時私下議事,則可以轉入側間。

穆明珠聽到此處,心中一動。

前世皇帝穆楨驟然重病一事,一直疑雲重重。

在穆明珠看來,那時候母皇身體康健,卻給連太醫院都說不出名目的“惡疾”擊倒,隨後便是侍君楊虎弄權,謝鈞聯合眾人發動政|變。

重生以來,穆明珠其實一直在思考前世母皇那場突如其來的重病。

隻是皇帝的脈案,皇帝用的醫官,從來都是很緊要機密的存在。

穆明珠若是冒然問起皇帝的身體狀況,又或是接近皇帝用的醫官,立時就會招來猜忌——而且她很難解釋。

此時恰逢皇帝穆楨主動說起病情,倒是一個好機會。

穆明珠上前一步,滿目關切,柔聲道:“秋風寒涼,母皇怕是連日在桂魄湖水榭理政受了風寒。”又道:“雖是小病,卻也不可忽視,若是不能及時治好,一旦纏綿起來,卻也難熬。”

她一麵說著,一麵在軟榻之旁蹲身下來,仰頭望向皇帝穆楨,懇切道:“女臣前陣子體有鬱氣,也是每日神思昏沉,多虧薛昭薛醫官看過,抓了幾份湯藥下去,竟果真好了。母皇不妨叫他來看看?”又笑道:“那薛醫官還會治蜜丸,用的藥苦也不覺得了。”

皇帝穆楨略有幾分詫異,低頭看向蹲身於榻邊的女兒,心中有種生疏的刺激感。遍皇帝穆楨一生,她都鮮少收到這等關懷。年少時家貧自不必提,父母兄長隻管她吃飽穿暖已是不易,更不會噓寒問暖。等到入了宮廷,她所麵對的無非是虛假的愛意,哪怕是後來常伴身畔的楊虎,對她也是獻媚多些——這些皇帝穆楨心裡都很清楚。日常她若是染了小疾,李思清等人也會關切,但那是一種仰視的關切,拿捏著分寸尺度。從不曾有人像此刻的穆明珠一樣……

軟榻之側,她的女兒正仰頭望著她,秋日的陽光透過明窗灑

落下來,在少女的臉上籠了一層朦朧溫暖的光。皇帝穆楨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兒繼承了她的一雙妙目,平素看起來沉靜如點漆,一旦笑起來卻極靈活無暇。從前那些年,皇帝穆楨憑借這樣無暇的笑容獲得了許多次機會,也避過了許多次危險。

“是麼?那個跟著你去揚州的薛昭?”皇帝穆楨淡笑道:“他能治好一城水災後的疫病,可見是有能力的。既然是公主一片孝心,朕也隻能成全——便叫他來朕瞧一瞧。”

穆明珠忙應下來。

蕭負雪在聽穆明珠提到“薛昭”這個名字時,便眉棱骨一動,好在他垂著頭也無人察覺,直到皇帝定下了用薛昭診脈,他才趁著無人注意,假作隨意一轉頭,目光從穆明珠麵上劃過,又落到軟榻案幾上那一摞奏章上。少女臉上有溫暖朦朧的陽光,那光濺落在她含笑的眼睛裡,使人看不清她真正的眸色,隻能從她麵上釋然的笑容上推斷——皇帝肯用她舉薦的醫官看診,的確讓她感到安心吧。

而在穆明珠的舉薦之外,皇帝竟然應允了此事,也頗為出乎蕭負雪的預料。

以皇帝穆楨的性情,從前遇到這等小疾,都很少當成一回事,更不會特意用底下人舉薦的醫官,好似當成什麼重要的大事一樣。

毫無疑問,今世這個時間,公主殿下與皇帝之間的關係大為親密。

蕭負雪輕輕斂眉,可是這種親密,對於公主殿下而言,究竟有幾分出於母女天性,又有幾分是出於……誌存高遠呢?

皇帝穆楨已經打開了穆明珠呈上的雍州實土化條陳,逐行逐行看下去,不時點頭,看到最後合攏起來,一時沒有說話,又摸起穆明珠呈上的第二份奏章,因見那奏本很薄,口中隨口問道:“這寫的什麼?”話音未落,她已經看清了奏本中夾著的信,抽出來一看,便是齊雲的回複。

皇帝穆楨見了信上那虛軟無力的四個字,微微一愣,後仰靠在引枕上,看一眼那信麵,又看一眼穆明珠,最後掃視側間還在的人,對蕭負雪道:“北境梁兵又有異動,黃老將軍等人不忙回來

陛見,原本安排的典禮先取消了。”又把穆明珠所寫的雍州實土化條陳奏本遞給蕭負雪,道:“這是公主的提議,你抄一份,與左相商議一番,看有什麼疏漏之處。”

一項重大國策實施之前,哪怕隻是一州之內試行,也要謹慎。

蕭負雪接了穆明珠所寫的條陳,躬身應了。

“左相近日身子如何了?”皇帝穆楨又問道。

因前番梁兵犯境,中樞大臣都連軸轉,尤其以左相韓瑞最為忙碌,他年歲又高,積勞成疾。

蕭負雪低聲道:“聽說已能起下床走動,隻還時不時眼花。”又道:“待臣過府探看左相,再報於陛下。”

皇帝穆楨一點頭,道:“去吧。”

一時側間隻剩了皇帝穆楨、李思清與穆明珠三人議事,剩下的宮人都立在角落裡,像一株株安靜的植株。

自皇帝穆楨拿起齊雲那封信,穆明珠就一直在暗暗觀察著皇帝的麵色,此時見蕭負雪離開,而皇帝手中還捏著齊雲那封信,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去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穆楨後仰靠在引枕上,舉著那薄薄一頁信,對著透過窗戶灑落的日光,眯眼細看,臉上不透露絲毫情緒,良久開口一歎,卻是道:“癡情最是少年人。”

這算是什麼評語?

於朝局來說,皇帝是什麼意思?對於齊雲的前程呢?對於她和齊雲的婚事呢?

也許這隻是一句尋常的感歎。

但出於皇帝之口,落在穆明珠耳中,便斷無可能隻想表麵意思。

穆明珠望著皇帝穆楨,神色間有幾分忐忑,低聲道:“母皇,退婚一事……”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在等皇帝的指示。可是不知為何,皇帝的反應比她想象中要和緩很多。望著皇帝略顯疲憊卻並無怒意的側臉,穆明珠忽然之間明白過來,母皇從前拿這樁婚事誘使齊雲走上孤臣之路,自然清楚齊雲一貫的情意,若是她這樣一封退婚信發去,齊雲立時便答應解除婚約,才真正壞了事兒,暴露了她與齊雲私下真實的關係。而齊雲回了“恕難從命”四個字,固然不那麼

討喜,也沒有完全順應皇帝的意思,但卻真實、真誠——與前者相比,齊雲拒絕退婚固然令皇帝頭疼,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卻也令皇帝放心。想清楚這一點的瞬間,穆明珠手心沁出冷汗來,幸好在這件事情上她沒有自作聰明,要齊雲答應退婚——一來是因為她擔心通信渠道不安全給母皇知曉;二來大約是因為她對齊雲的那一絲不忍。這也算是陰錯陽差的幸運吧。

皇帝穆楨閉了閉眼睛,本就小恙昏沉,議事半日下來更覺勞累,低聲道:“你從揚州曆經千難萬險回來,也不容易。前陣子忙著後勤糧草一事,你也走不開。這幾日得了空閒,記得往濟慈寺去上柱香……”她閉目說了這兩句話,似乎緩過乏勁兒來了,半睜開眼睛看了穆明珠一樣,含笑道:“求滿天神佛保佑,你過陣子往雍州去,萬事順利。”

穆明珠忙應了,見皇帝穆楨似乎無意再討論她與齊雲的婚事,微微有些猶豫。

皇帝穆楨看出來了,手中仍捏著齊雲的回信,口中淡聲道:“如今邊境還有梁兵異動,齊雲在前線又受了傷——這事兒……”她抖了抖手中那薄薄一頁信紙,“事有輕重緩急,你明白的,不是嗎?”

這就是說國家戰事為重,婚約之事為輕。

穆明珠垂眸領訓,不敢再問。她是故意如此作態,但大概是表演太好了一點,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皇帝穆楨盯著她,淡聲道:“如此不樂,是心裡還惦記著右相?朕方才見你情形,還以為那日桂魄湖中朕說的話,你當真聽進去了呢。”

穆明珠遲了一息才明白過來——母皇看她方才與蕭負雪的互動,認為她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迷戀蕭負雪了,既然心中沒了迷戀之人,又何必著急解除婚約?這樁婚約已經變成雙刃劍,齊雲咬死不鬆口,第一次會取得皇帝的信任,但若一直固執下去,遲早會觸動皇帝的逆鱗,影響他自己的前程。而比起一個隻有情意的少年來,穆明珠更需要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將軍。她得保住齊雲的前程!而要母皇消除對她和齊雲可能聯手的猜忌,她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