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1 / 2)

《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秋霜落儘,寒冬將至,正值午間用膳之時,荊州南陽郡英王府中,卻氣氛緊繃,下仆無一人敢言語。

富麗堂皇的殿宇內外,隻能聽到英王周鼎憤怒的咆哮聲,“就是牽頭騾子,牽匹馬來,都吃得比本王好!粗糠爛菜,這都是些什麼玩意?!”

“嘭”的一聲巨響,伴著瓷器碎裂的餘音,是英王周鼎砸碎了滿碗的糙米。

眾仆從都嚇得腿肚子轉筋,無人敢上前收拾。

靜了一息,近來最得英王寵愛的姬妾李氏,因為就在跟前伺候,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柔聲勸道:“王爺您忘了,前番您犯了王者之疾,痛到難以走動。請醫官來看過後,說請您清淡飲食。這一桌子時蔬飯菜,乃是世子爺特意交待了廚房,給您備下的。”

“滾!”英王周鼎暴怒,醋缸大的拳頭砸在桌子上,叫一桌子飯菜都跳了起來,“幾時輪到兒子管老子了?叫周泰給老子滾!都滾!”

又是“嘭”的一聲響,這次是一碗滾燙的青菜湯炸裂在那李氏腳邊。

殿內眾人不敢作聲,以李氏為首,都在英王周鼎“滾滾滾”的怒罵聲中,抱頭鼠竄而出。

英王周鼎自幼便喜武藝,也正因為這一點,先帝給諸子封地之時,要他來了這與梁國相鄰的荊州南陽郡。南陽郡乃漢時帝鄉,人口眾多,土地肥沃。英王周鼎得封於此,可謂深得先帝愛重。他本就喜好武藝,封在南陽郡後,更為雍州尚武風氣所感染,漸漸脫去了從前在建業時的皇子清俊之態,搖身一變成了赳赳武夫。他的脾氣也越來越粗暴,從前故英王妃尚在時,還能從旁勸說一二,及至五年前英王妃病故,更無人敢勸說於他,自此算是沒了拘束。他又素來喜食烤肉河鮮,頓頓飲酒,自王妃故去,也就疏於騎射,流連妾室之間,積年累月之下,竟犯了“王者之疾”。一旦發作,關節處痛不可當,甚至難以行走。

這疾病得名,乃是因為患病之人多是權貴,又無明確病因,所以醫官診斷之後,多稱之為“王者之疾”。

犯了王者之疾的英王周鼎,望著一桌子清淡的飯菜,饑火與怒火齊飛,轟走了滿殿的從人,仍舊餘怒未歇,瞪著一屋狼藉,氣喘籲籲。

府中長史奓著膽子,從門外探出頭來,垂著眼睛小心道:“王爺,鄧都督來了。”

英王周鼎一愣,道:“他幾時來了南陽郡?”皺著眉頭道:“叫他進來。”

一時荊州都督鄧玦入內,卻見他身披綠蓑衣、頭戴黃鬥笠,手中拎著一隻濕漉漉的竹簍,走到門邊就手遞給王府長史,笑道:“新釣了兩尾活魚,膾了給王爺嘗鮮。”

英王周鼎轉怒為喜,起身相迎,笑聲如雷,道:“還是你這小子對本王脾氣!”便吩咐那長史趁鮮膾了呈上來。

鄧玦低頭笑道:“十裡天氣不同,我從河畔來,淋了一身雨。”他一抬手揭去頭上鬥笠,卻見麵上一雙細長丹鳳眼,風流嫵媚,顧盼流轉之間,攝人心魄,乃是個極勾人的青年人。

英王周鼎笑道:“你難得來一趟,留下來陪本王喝幾壺好酒。”又問道:“你幾時來得南陽郡?好小子,總有半年沒來看本王了。”

鄧玦乃是將門之後。昔日大周有三名大將,分彆是已故的皇甫高老將軍、近來被皇帝相請再度出山的黃威老將軍,還有一位便是鄧玦已故的父親鄧開。鄧開乃是英王周鼎武藝上的師父。故而鄧玦自三年前任職荊州都督之後,多有拜會英王周鼎。兩家本就有舊,鄧玦為人又圓滑會討好。英王周鼎對他也頗為照拂。

鄧玦身為荊州都督,平時都在州府南郡,平時要拜會英王周鼎,要專門到南陽郡來。

“想您了,這不是就來了嗎?”鄧玦一麵笑著,一麵由侍女解去了蓑衣。他身形頎長,隻著墨綠衣衫站在那裡,當真有芝蘭玉樹之姿。

英王周鼎看一眼狼藉的殿內,笑道:“走走,去側間坐。”

此時膾好的魚生,配著蘸取的醬料,以玉盤托著呈上來。

英王周鼎挾了一筷子在口中,閉目陶醉,歎道:“做王爺,若是不能吃這一口美食,還有什麼意思?”擱下筷子,便飲了一盞醇酒。

鄧玦笑陪著,見英王周鼎吃得半飽,這才緩緩道:“王爺可聽說了?”

“聽說什麼?”

“您那小妹妹,要往荊州來了。”

英王周鼎愣了一愣,嗤笑一聲,道:“你是說四公主?她來便來唄,難道還要我這做哥哥的去迎她?”

鄧玦輕輕一笑,道:“自然沒有這個道理。”他慢悠悠道:“不過聽聞四公主在揚州做的事情,在下這心中還真有點忐忑。”

穆明珠當初在揚州一場大鬨,連累相鄰的兩州,一個南徐州都督高陽死了,一個鄂州都督陳立下了牢獄、至今未有準確消息。

英王周鼎滿不在乎道:“怕她作甚?”又玩笑道:“要怕,也不是你這個荊州都督怕,應該是近旁梁州、湘州的都督擔心才是。”他吃得滿意了,掏出白手帕,擦了擦嘴邊的醬汁,看了鄧玦一眼,道:“你有什麼打算?”

鄧玦睫毛一動,望著玉盤上幾乎透明的薄片魚肉,曼聲道:“在下沒誌氣,不敢掠其鋒芒。聽聞四公主殿下喜好貌美郎君,這一路也帶了兩位侍君同行。王爺您看,以在下的容貌,現下往四公主殿下跟前自薦枕席,還來得及嗎?”他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英王周鼎放聲大笑,手撐在案幾上,壓得案幾都顫抖起來,笑到最後,口中道:“哎唷,還是你講的笑話有意思。本王總有大半年,不曾這般痛快笑過。”

鄧玦輕聲笑道:“王爺以為在下是說笑話麼?便當是笑話吧。”

看似玩笑底下,鄧玦其實仔細思量過。

雍州實土化的政令,朝廷邸報已經發到了他府中數日。這一項政令,乍看隻是整理戶籍,但是涉及到分地確權,必然會有紛爭衝突。尤其是雍州四郡中,劃入了英王周鼎所在的南陽郡。南陽郡又素來多望族豪門。底下的事情可想而知。鄧玦雖是將門之後,又為荊州都督,然而一旦夾在四公主殿下與英王周鼎之間,也是個極危險的境地。若是旁人來,倒也罷了。但是那四公主穆明珠曾在揚州大鬨一場,有南徐州都督高陽與鄂州都督陳立的前車之鑒,鄧玦這樣的聰明人,怎能不未雨綢繆。

英王周鼎笑過之後,麵色一沉,道:“憑她什麼四公主,八公主,跑到荊州地界來,就得先來看過我這當哥哥的。”他看著鄧玦,道:“你跟陳立那等人不同。當初你父親跟皇甫老將軍、黃老將軍齊名之時,陳立的父親陳泰還跟在他們後麵做部將呢。”他略一沉吟,自認為到位地安慰道:“雖然你是庶出,但你父親並沒有嫡出的兒子。在本王心中,你便是你父親最好的兒子。從前你父親教導本王騎射武藝,如今本王看你,便如自家的小兄弟一般。等那四公主來了,你也不用懼怕。朝廷派下來的差事,你該做就做。但若是那四公主刁難於你,或是打錯了算盤,你也不用跟她客氣。有本王照拂於你,你還怕什麼?”

鄧玦垂眸沉默,半響舉起酒杯,一飲而儘,輕聲道:“多謝王爺。”

英王周鼎豪爽一笑,道:“你若真有心謝本王,下次還送鮮魚來便是!”

鄧玦笑道:“這是自然。”說話間,目光下移,落在英王骨節過份粗大的手指骨節上,從前還可以說是習武所至,如今粗大到這樣程度,多半是那“王者之疾”所致。

一時酒足飯飽,英王周鼎倒在榻上睡去,酒酣打得震天響。

鄧玦退下,獨行出府,穿過園子時,正遇上王府次子周安。

周安亦是庶出,與鄧玦年歲相近,私下交情不錯,一見鄧玦,立時跟上來,笑道:“都督幾時來的?我竟一絲消息也不知。”

鄧玦淡淡一挑眉,並不相信他“一絲消息也不知”,口中輕聲笑道:“王爺睡下了。我閒來垂釣,順江而上,不知不覺就入了南陽郡,索性便來拜會王爺。”又問道:“二郎君一向還好?”

周安笑道:“都督乘興而來,有名士之風。”又歎道:“我沒什麼不好的。就是近來父王犯了王者之疾,世子約束父王飲食,府中總是鬨得雞犬不寧……”

鄧玦睫毛輕垂,掩下眸中思量,輕聲道:“哦?竟有此事?難怪我方才來時,見滿殿狼藉。”

周安道:“是啊。按說世子的心是好的,就是行事不得法子……”

鄧玦點頭,附和道:“如此行事,果真不該。”

周安聞言一喜,眼見將至府門,熱切道:“都督在南陽郡盤桓幾日?我私下裡很想與都督一敘。”

鄧玦笑道:“我也想與二郎君多說說話……”他話鋒一轉,無限遺憾道:“隻是那四公主殿下已經到了南郡城外,還是朝廷的差事要緊。我得即刻趕回去迎公主殿下才是。”

“啊……”周安深感遺憾,卻也無法阻攔。

鄧玦又笑道:“不過咱們都在荊州,以後再聚總有機會。二郎君留步,在下去了。”

周安望著鄧玦上馬遠去的背影,皺眉不語,這是個他看不透、卻不得不拉攏的人。他從未見有人能如鄧玦一般,討父王喜歡。

荊州州府南郡城外,驛舍前林間的小徑上,穆明珠並不知道有位荊州都督已於馬上奔馳一日,即將趕到她麵前來。

皎潔的月亮忽然為烏雲所籠罩,夜空中下起了朦朧的絲雨。

這樣輕淺的雨是不需躲避的。

穆明珠合攏外裳,與蕭淵邊走邊談,輕聲道:“荊州的難處,其實並不在於英王。大家太把目光放在英王身上了……”

而她之所以並不在意英王,是因為她清楚一年之後英王便會死於痛風。

在英王死之前,他上奏請求廢除了嫡長子周泰的世子之位。

英王死後,繼承一切的兒子乃是庶出的次子周安。

這周安是個滑稽的野心家,繼承了英王的遺產之後,沒過兩年,見建業宮變,認為他也可以,於是在荊州舉兵,不到三個月,便被謝鈞打了個落花流水,兵敗自殺。周安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當時率領的一支軍隊——這不是他兩年時間能培養起來的,隻可能是從英王手中繼承的。這暴露了英王曾經的野心。

大約是因為當初皇帝穆楨登基時,英王周鼎還比較年少,在荊州根基也不穩,錯過了當時的機會。後來這些年,英王在荊州其實頗有不甘,隻是沒有合適的機會,但是私下裡他有一支還不錯的軍隊,也在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