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 140 章(2 / 2)

“稚嫩?”穆明珠微微一愣,仔細看著林然,道:“這話怎麼說?”

林然便把軍中講葷話、中級將領招|妓|嫖|娼等“慣例”說了,又說齊雲初到不肯同流合汙,以至於遭受了排擠。

“軍中本不是高雅的地方。”林然清楚齊雲還頂著準駙馬的名號,“齊都督自然是跟那些粗人混不到一處的。隻是譬如蕭郎君,雖然也不跟這些將領在女人上廝混,但是蕭郎君為人親和,與眾將領嬉笑飲酒,也都熟絡了。齊都督卻不同,既然不跟這些將領們一同廝混,平素便該親和些。齊都督卻又是個冷性子,難免叫底下人覺得齊都督瞧不起他們,故而也就不服齊都督要鬨事了。”

穆明珠沒想到齊雲在軍中還有這番遭遇,倒是與離開建業前那一晚櫻紅跟她悄聲說的話對上了,隻是那會兒在花閣之中,櫻紅避著齊雲說得簡短,她也沒想到原來齊雲還要頂著這樣的壓力。

可見這些糟粕的“習俗慣例”,不但壓迫那些秦樓楚館中的可憐女子,一樣也壓迫潔身自好的世間男子。

穆明珠淡淡問道:“所以上庸郡一戰後,那些將領服氣齊雲了嗎?”

林然一噎,道:“齊都督身先士卒,屢有奇謀,甚至救下了幾名將領的性命。上庸郡一戰過後,眾將領自然是服氣了。”

“那不就是了?”穆明珠淡聲道,看了一眼林然,溫和道:“你也是當初險些為寶華大長公主欺辱之人。彼時處境,類於那些被將領欺辱的女子。若那日馬場上,本殿沒有攔下寶華大長公主,而是與你口中那些依照‘慣例習俗’的將領一般,反而加入同樂——你當如何自處?”

她清楚這番話的嚴酷,因此有意把聲氣放得和緩了。

饒是如此,林然還是在聽懂的刹那,隻覺好似一把生滿倒刺的鞭子甩在了自己臉上,一時麵色漲紅,羞愧難言,連腳步都停下了。

穆明珠見狀,輕聲又道:“罪不在你。世上習以為常的事情太多了,尋常人在其中活著,又有幾人會停下來思考對錯?你從前是不曾想過的緣故,既然如今想明白了,以後當不至於再糊裡糊塗。”

林然滿麵羞愧,他從來沒有把自己跟那些被軍中將領玩|弄的女人聯係在一起過。在他看來,那些秦樓楚館之中的女子,都是一個個麵目模糊的影子。從來客人付了金銀,便可入內享受溫柔。代代如此,人人如此,誰都不曾覺得哪裡不對。她們是文人騷客筆下的靈感來源,是千百年傳頌詩篇中模糊紅豔的影子。誰會去在意影子的感受?若是旁人倒也罷了,可是他林然,是險些就遭受這些的人,怎麼也能如此淡漠冷酷?從來如此,習以為常之事,未必就是對的。

穆明珠緩緩走在鬆柏下,等林然想明白趕上來。

片刻過後,林然果然快步追上來,低沉道:“從前是末將想左了。軍中風氣向來如此,卻未必是對的……”

“軍中風氣也不是向來如此。”穆明珠淡聲道:“若在太|祖盛年之時,精銳軍隊之中,哪一個敢公然嫖|妓?體力都荒廢在情|事上,戰場上還上得了馬、拉得開弓嗎?戰場上刀槍無言,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隔。國家軍隊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為什麼要好的甲胄,好的戰馬,好的兵刃?不就是為了提高生的可能麼?哪個精銳軍隊,會任由士卒如此放縱?這都是自世宗數次北伐失敗以來,大周士卒銳氣挫敗,漸漸荒廢了……此等風氣一日不改,我朝便一日難敵梁國。”

北伐一直是林然的夙願。

“殿下所言極是。”林然深沉思索著,道:“軍中風氣是要整改。”

穆明珠看他一眼,又道:“怎麼整改,你下去想一想。倒也不必一上來就動大的地方,就從這雍州做起便是。”

“是。”

差事全都派下去之後,穆明珠身邊的人都立時忙得團團轉。

這許多大忙人之中,卻唯獨掉下了一個閒人,那就是靜玉。

原本還有翠鴿陪他說說話,可是如今連翠鴿都被借調到柳監理手下清查戶籍人口去了,靜玉更是落了單。

忽然之間,靜玉發現自己成了一個無用的人。他固然不會算經、不能領兵,一旦不能到穆明珠近旁,更是連伺候人的本事都施展不出來了。

如此過了三五日,靜玉每日能做的事情,無非是在外院徘徊,偶爾在行宮的湖邊對影自憐,叫人簡直要懷疑他要追隨舊友阿香去了。

櫻紅其間撞見了一次,便稍微留了心。

這日穆明珠翹腳在書房中,看過柳耀梳理的四郡賬目,含笑道:“這法子好!我竟然沒想到,真是不該!”抬眸見櫻紅提著一壺新茶進來,翻身坐起,指著那賬目給櫻紅看,略帶幾分興奮笑道:“你來看。這柳光華還真有辦法,她上了個條陳,把四郡計帳與戶籍的內容與規格都固定下來;又以朱筆記收入,墨筆記支出,一眼看去,清晰明了。這兩項改革都很好,應該發給建業,給母皇也看一看。本殿以後看賬簿,再不用看到兩眼發昏了。”她笑著站起來,道:“叫翠鴿做許多抄本出來,令四郡官員習誦——等雍州定下來,要用牧守令長之時,若是不會這等計帳法,一律不得任用!”

櫻紅見她心情好,也笑道:“還是殿下慧眼識珠,又有容人之量,這選到了柳監理這樣的才子。”她沏了新茶,見公主殿下在短暫的閒暇中品茗放鬆,便輕聲笑道:“如今人人都得了差事,隻一個人閒了。”

穆明珠微微一愣,問道:“何人?”

“靜玉。”櫻紅抿嘴一笑,道:“昨日奴打湖邊過,就見靜玉公子在顧影自憐呢。”

櫻紅會遞這一句話,並不是要幫靜玉邀寵,而是她通過汪年、趙西那次的禍事發現,府中一定不能有閒人,尤其是又閒又有野心的人。他們閒下來,挖空心思想著往上走,一定會鬨出事情來。所以與其等他們做出禍事來,不如提前給他們點差事,叫他們忙起來。

穆明珠經她一語提醒,倒是想起另一個被她冷落了數日的“閒人”來。

她眼珠一轉,笑起來,道:“本殿這裡正有一樁差事要靜玉去做。”

“什麼差事?”櫻紅笑問道。

穆明珠摸了摸下巴,嘴角噙著“有人要倒黴”了的笑容,道:“叫他給那鄧都督傳個話。”

若是正常往來傳話,如果對方是重要的人,自然是派出櫻紅穩妥、更不可能得罪人。

然而穆明珠有意用靜玉去傳話,則是很清楚靜玉“得誌便猖狂”的做派,要鄧玦嘗一嘗什麼叫做“惡人自有惡人磨”。

靜玉原本滿心鬱悶,一時想著要行奇事、一鳴驚人,一時又怕觸怒了公主殿下、不如往柳監理等人底下鑽營。他就在悶頭要乾大事時,忽然之間得了這差事,頓覺揚眉吐氣,既見了公主殿下,便覺殿下沒忘了他,而且他也是有用之人了!

他是早已把那荊州都督鄧玦列為假想敵的,因此這次出場做足了派頭,香脂比平時用的更濃許多倍,衣裳鞋履亦精致華麗,生怕給人小瞧了去,又從行宮選了仆從所能用的最好的一輛馬車,自己出布料,給那馬車改換了模樣,怕誤了差事,這才往荊州都督府上行去。

誰知靜玉興衝衝而去,那鄧玦卻並不在府中。

靜玉原本打算在府中等下去,誰知門房上的仆從說都督下午出去,多半子夜才回來,乃是往江中垂釣去了。

靜玉怕誤了差事,於是隻得又上馬車往江邊去。

江邊垂柳下,鄧玦的那十幾名親兵正在吃喝玩笑,見了公主殿下的從人前來,便起身相迎,聽明來意,都道:“鄧都督往江中垂釣去了,這一去不到子夜不歸。都督喜往無人之處去,便是我們乘舟追去,也未必能尋到。若大人等得,便在此等到子夜時分,都督多半便回來了。”

又有親兵怕他不信,道:“前幾日都督江中垂釣,一路順著去了南陽郡。我們是真尋不到他。”

靜玉若不是見他們眾口一詞,幾乎要懷疑這些人在耍弄他。他好不容易接了這樣一件差事,自然不可能要公主殿下等到子夜才得回信,隻好一咬牙,道:“你們隻管乘船來。我親自去尋,若尋不到,也不與你們相乾。”

眾親兵見他信不及,也不好再阻攔,便借了漁家的烏篷船來,兩個親兵與他搖櫓,靜玉帶了兩個隨人上船,就此踏上了尋找鄧都督之旅。

那些親兵並沒有撒謊,這鄧玦的確難找。

江水漫漫,靜玉從船上不錯眼珠掃視著,中途也遇到過幾處垂釣的人,興衝衝趕過去,近了一看卻都是不相乾的閒人。

這一通搜尋,一直到傍晚時分都沒找到鄧玦的影子。

眼見暮色四合,江水寒涼,而搖櫓的兩位親兵也累了,隨人也勸說道:“靜玉公子,不如回岸上等候——那鄧都督真不回來,也非公子之過,殿下必然能體諒的。”

靜玉心中發急,如此回去,還有什麼顏麵見公主殿下?

“讓開。”靜玉上前,接了一櫓在手,氣衝衝要自己劃船,誰知搖了幾下,跟對側的親兵沒配合好,險些翻了船。

烏篷船在江中滴溜溜打轉,一時失去了動力,順著江水飄蕩。

靜玉自己也受了驚嚇,趴在船頭,頗有些灰心喪氣,一時無話。

誰知那烏篷船隨意飄蕩,不知不覺中拐入了一處小的分支細流,因這細流極窄,難通大船,若不是出了意外,他們也不會拐進來。

就在那兩名親兵跌足低叫,以為這烏篷船要擱淺之時,誰知這烏篷船歪歪扭扭,竟過了這細流,而後彙了另一處大而靜的江心,江心有一處小島。

“不如過去暫歇,辨明方位再回去。”兩名親兵道。

靜玉隻得拉著臉答應了。

烏篷船往江心小島而去。

靜玉無精打采瞥了一眼,忽然叫道:“有人!快看!前麵殘荷間有人!”

已是初冬時節,小島近旁剩了最後一批殘荷,殘荷之間隱然有半個人影,若不細看,難以察覺。

一時靜玉等人駕船過去,近了一認,果然是荊州都督鄧玦。

靜玉重又趾高氣昂起來,眼神示意那兩名隨從說話。

隨從會意,高聲道:“靜玉公子奉公主殿下之命,來傳話給鄧都督。”

鄧玦終於從殘荷間抬起頭來,隻是他丹鳳眼眯起,神色淡漠微怒。他側坐在扁舟之上,小舟係在小島側邊一株樹上,隨江水流動搖曳、卻並不飄走。而他手持一支泛黃的魚竿,一襲墨綠衣衫,隱在殘荷之間,幾乎難以為人察覺。直到這一行人魯莽趕來,一聲高喊,驚走了他的魚。

鄧玦並沒有發作,淡聲道:“請這位公子近前傳話。”

靜玉道:“你來我這裡。”

鄧玦眼睛一垂,淡聲道:“那請公子稍候,待玦釣完這一竿魚。”

靜玉是個急性子,蹙眉咬牙,自暴自棄道:“罷了。我過去便是。”於是親兵搖櫓,送他上了鄧玦所在的扁舟。

扁舟狹長,靜玉學著鄧玦的樣子,小心翼翼在船尾坐下來,清清嗓子,道:“公主殿下傳話給你,說是過幾日閒了,往城郊遊獵去。”

鄧玦眉目不動,如若未聞,望著泛黃的魚竿,還沒有從獨處的世界中調整回來。

靜玉卻覺這人果然虛偽,當著公主殿下那麼熱切,背地裡卻冷著一張臉。他差事在身,又道:“公主殿下還說了,聽聞雍州兒郎勇健,要你選其中翹楚同去。又說世家大族的子弟,平素見得多了,要你選些普通人家的兒郎。”他下巴一揚,道:“公主殿下的命令,鄧都督可聽明白了?”

鄧玦不是傻子,早已察覺這小侍君的敵意。他舉起已經空了的魚竿,答非所問,道:“這江心有一種魚,生有利齒,千百尾聚在一處。人若是跌落其中,不出片刻,便給咬得隻剩一身白骨。”

靜玉心中發寒,望向那暗沉沉的江水,惱怒道:“那你怎得還在這樣的地方垂釣?”忽然如有所覺,警惕盯著鄧玦,道:“你要做什麼?我跟你無冤無仇……”當即抬手大叫,要那烏篷船過來接他。

鄧玦終於從獨處的狀態中抽離出來,和緩了神色,輕輕一笑,道:“不過是見了靜玉公子投緣,與你分享一則趣事罷了。”又道:“既然是殿下的命令,玦怎敢不儘心?幾時殿下想要遊獵了,隻管招呼玦一聲便是。”

靜玉目瞪口呆盯著他,懷疑自己看了一場變臉絕技,心想這可得跟公主殿下好生說道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我半天原來可以寫這麼多!那要是全天,豈不是可以一日四萬字?一兩天就把雍州劇情給寫完了!

我簡直文思泉湧牌碼字機!

所以追文的寶貝們,有月末的營養液來一發麼?感謝!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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