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 153 章(1 / 2)

《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穆明珠並不在意那銀鉤上的血汙,徑直伸手取來,細細查看。

鄧玦一番籌謀, 舍身相救之後,期待的顯然不是穆明珠現在這樣的反應。他狹長鳳眼中閃過一絲陰翳之色, 很快便垂眸掩飾過去。

穆明珠將那一雙銀鉤還給鄧玦,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平靜道:“此前不曾見過這等武器, 一時有些好奇。”

從那車廂中的高手現身之後,鄧玦便清楚, 今日這場刺殺公主殿下早已拿到消息。

可是這公主殿下也當真沉得住氣, 以自己性命為餌,要誘敵人現出真身。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 公主殿下拿到的消息詳細真切到了什麼地步?

鄧玦心弦繃緊,下意識伸手接回銀鉤來, 手指一推, 便使之沒入袖中。

這片刻之間, 林然已經領眾扈從擁了上來, 後麵與虞岱等人同車的蕭淵也帶親兵趕過來。

“此處地勢危險,不宜久留。”林然低聲道:“殿下宜從速離去。至於末將等失職之處……”

穆明珠道:“捉活的。”她沒有再多話, 翻身上了跟車的快馬, 調轉往襄陽城而去。

在她前後,蕭淵、鄧玦等領扈從保護。

而不離她左近的蒙麵少年, 正是齊雲。

早在穆明珠確定要去巡視荒地之時,齊雲便已經私下查探過沿途的路線。他帶的人少,行動隱秘,做事又細心, 關鍵是因為關係到穆明珠的安危,他自然是十二萬分用心——連續幾個晚上踏遍了沿途的荒山,也就發現了洞穴平台之處的秘密,那些倒伏的野草,絕非偶爾幾個行人都能踏出。察覺背後的危險之後,齊雲沒有猶豫,立時便上報了穆明珠。

穆明珠很清楚自己來雍州這一趟是危機四伏的,不隻是因為她殺了柳猛,也不隻是因為她觸怒了英王,還因為她的存在本身對於遠在建業城中的某些人說就是一種威脅。謝鈞當初意味不明的拉攏,皇帝曾警醒她的話,還有她在雍州真正的目的,不管是哪一樣都在暗示著危險。

俗話說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既然有了這個機會,穆明珠按兵不動,決意引出身邊潛伏的各方人員。

而她果然成功了,山崖平台上的弓|弩|手與在她馬車旁忽然暴起傷人的奸細,顯然不是一撥人馬。

行宮偏殿之中,侍從提了一桶又一桶滾燙的水來,水蒸氣像融化的雲一般,彌漫在整個側間內。

櫻紅垂著眼睛,為公主殿下除去她染了血汙的衣袍。

穆明珠肩膀沒入溫熱泛著香氣的水中,在柔和純淨的水中,得到一點舒緩。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遇刺時的一幕幕。

衝到車廂旁的刺客,林然的大喝聲,還有搶到她身前來、以血肉之軀攔截刺客的鄧玦。

前世她所看到的世界,隻到她做幽靈三年之後,在兩國即將到來的大決戰之前,她已經為雲遊和尚的誦經聲喚醒,回到曾經的身體中去。

可是憑借她最後一夜之所見,大周必將一敗塗地。

哪怕謝鈞輔佐周睿繼位,又篡奪了皇位,看似風光無限、大權在握,卻也終究並非最後的贏家。

他還是要輸給梁國的。

那麼真正的贏家又是誰?梁國的皇帝拓跋弘毅固然是毋庸置疑的贏家。

出身大周名將之家,卻掩去姓名、投身敵國再為大將的鄧玦,又從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似鄧玦這樣的身份,父親乃是大周開國名將,自己又已經做到了一州都督,該是什麼樣的利益,才能叫他背叛故國、轉投梁國呢?

房間內的水蒸氣越來越多,空氣變得悶熱。

穆明珠淡聲道:“開窗。”

侍女依言而行,長窗一開,料峭春風立時灌入房中。

穆明珠在那冷風中,驟然頓悟——大約並不是有更大的利益誘惑鄧玦選擇了叛國,而是他能成為荊州都督、本就是獻祭了靈魂換來的。

換言之,鄧玦早與梁國有所來往,遠在他成為荊州都督之前。

那麼又是何人在大周朝中運作,為鄧玦換來了荊州都督一職呢?

穆明珠想到此處,忽然悚然一驚。如果去歲上庸郡之戰,沒有齊雲等人浴血死守。一旦梁國鐵騎拔掉上庸,與鄧玦裡應外合之下,便可在江北站穩腳跟,屆時世家的西府軍雖在,卻也未必能擊退梁人。

好險!

鄧玦這個暗樁好毒。

穆明珠將自己來到荊州之後,與鄧玦的每次來往細細想來,隻從客觀的事情上來講,竟然絲毫看不出破綻。她一直警惕於鄧玦,更多的是出於本能。若不是這次給她瞧見了那一對銀鉤,結合前世聽聞的故事,認出了鄧玦的身份,恐怕日後真會不知不覺中委鄧玦以重任。

而鄧玦挺身相救的行為……

穆明珠不相信在真實突發的狀況下,鄧玦會把她的性命放在他自己之前。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這次的刺殺對於鄧玦來說並不是“突發”的。

他早就清楚!

並且比起提醒她,他更願意借助這次機會,以一次舍身護主的行為,徹底贏取她的信任。

既然他要贏取她的信任,何妨將計就計,看一看鄧玦身後人的真麵目?

蒸汽氤氳的房間裡,水汽凝結在少女的睫毛根,在透過窗口灑落的陽光照耀下,仿佛一粒粒細小晶瑩的淚珠,襯得主人那樣純潔天真。

可是當穆明珠輕輕睜開眼睛,隨著她麵上的神色生動起來,她便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會騙人。

穆明珠沐浴過後出來時,外麵蕭淵、靜玉等人都已經在等候。

靜玉得知公主殿下在前來的路上遇刺,魂都驚飛了,忙趕來求見。

穆明珠不用聽也知道他會說什麼,隻命蕭淵先進來。

蕭淵在事發地點多留了一會,此時入內先盯著穆明珠看了兩眼,道:“你沒事兒就好。”他在穆明珠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麵上是很罕見的沉重之色,抬頭看著穆明珠,張嘴欲語,卻又歎了口氣。

穆明珠看的好笑,道:“不是說我沒事兒就好嗎?怎麼我人沒事兒,你的嘴卻有事了?”

蕭淵無奈一笑,倒是放下了負擔,直接道:“這事兒是我疏忽了。那從後麵暴起傷人,衝到你馬車旁的五名刺客,乃是當初我在長安鎮招攬的遊民。”

當時梁國南下,蕭淵在揚州與穆明珠作彆,領著林然奔赴前線長安鎮,最初身邊隻有林然帶著的三百多人馬。後來他用穆明珠資助的金銀,沿途招兵買馬,到了長安鎮之後又收留流民中的青壯。而這五名刺客,正是混在長安鎮流民中加入了蕭淵的隊伍。

穆明珠聽到這消息,卻並沒有很驚訝的樣子。

因為她已經推測出鄧玦與梁人之間的關係,那麼這次的行刺,鄧玦既然能夠提前得知消息,行刺的人也多半會與梁國勢力有所牽扯。

蕭淵卻是很懊喪,儘量沉著道:“我之前拉起來的這支隊伍,要全部重新篩選一遍。清點完之前,也不會讓他們再接近你的車駕了。”他頓了頓,猶疑道:“這批刺客卻也奇怪,既然是奸細,怎麼當初在上庸郡的時候沒有冒出來?”

穆明珠道:“這也很好理解。要麼是在上庸郡的時候,他們清楚幾個人冒出來也沒什麼用處,所以繼續隱藏下去等待更佳的時機。要麼就是……”她頓了頓,眯起眼睛輕聲道:“這批刺客的背後主使,與當初那吐穀渾雄不是一股勢力……”

所以吐穀渾雄能不能拿下上庸郡,都不需要獻出這五名刺客來相助。

梁國如今最大的兩股勢力,一為皇帝拓跋弘毅,另一則為趙太後。

蕭淵若有所思,又道:“山崖平台上那批弓|弩|手也已經擒住了,還有十幾個活口,倒是招認的很快。他們這批人都是從南陽郡來的,已經提前在襄陽住下大半個月了,一直是襄陽城中一個小校尉留他們住宿吃飯。現下林然已經帶人去捉那校尉去了。”

穆明珠“唔”了一聲。

蕭淵抬眸看一眼穆明珠,又道:“雍州情況如此危險,我看你以後還是不要公開行程了。譬如今日的事情……”他說到這裡,忽然意識到什麼“你馬車裡藏了人?”他衝過去的時候,恰好看到那少年從車廂中殺出來,“你早知道今日會有人行刺?”

穆明珠沒有瞞他。

蕭淵訝然道:“你既然早知有人要行刺,何必還用真身去勾引?就是我換了你的衣裳坐在裡麵,不也是一樣的效果嗎?”

“不一樣。”穆明珠冷靜分析道:“山崖平台上的弓|弩|手跟底下的五名奸細,顯然不是一撥人。我既然要勾出敵人,自然要儘最大可能全都勾出來。”如果真如她所料,這五名奸細與梁國有關,而鄧玦也與梁國有關,那麼今日若不是她本人在,這五名奸細多半不會出手。

“若是用了旁人假扮,”穆明珠輕聲道:“一是不確定對方還會出手,二來許多細節之處也難以察覺……”

譬如鄧玦所用的那一對銀鉤,又譬如他擋在她身前的動作。

蕭淵也明白她的用意,無奈搖頭,笑道:“往日總說我大膽,我看你才是真大膽。”他雖然笑著,但是方才奸細刺殺的陰影還未散去,眉宇間始終有平時罕見的沉重之色。

穆明珠知他自責,笑道:“譬如膿包,早破早好。”她輕鬆道:“我不是沒事兒嗎?”

蕭淵卻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看看林然那邊的情況……”他待要退下,又頓住道:“靜玉在外間哭天抹淚呢——虞先生沒有回來,堅持往荒地上去了。”

在那慌亂的情況下,眾人都跟著穆明珠回行宮,獨有虞岱堅持要乘車繼續前往開墾的荒地,用他的原話來說“我這樣一個又殘又醜的老頭子,又有什麼好懼怕的?”到底是去了。

穆明珠了然,笑道:“你告訴靜玉,叫他趕緊回去陪著虞先生——將功折罪。”

一時蕭淵退下,櫻紅上前來為她換新茶。

櫻紅方才初見穆明珠的時候,還不能確定遇上了什麼事兒,而公主殿下麵色嚴肅、一言不發,她也不好發問。

聽了蕭淵的話,櫻紅才知穆明珠這趟出去是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