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 156 章(1 / 2)

《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柳家乃雍州第一大世家,於襄陽城內也有府邸。

柳原真見過穆明珠之後,思考要不要接下雍州刺史彆駕之職的三日內, 便暫住於自家這處位於城北繁華處的府邸之中。

他離開公主行宮,於傍晚時分來到府門前, 下馬時卻見門外石獅子旁候著一隊人。為首那人黑麵黑須,有些麵熟, 腰身紮緊、褲腿綁緊, 一副練家子模樣,快步上前來, 躬身低聲道:“小的乃是英王世子身邊的護衛。得知郎君來襄陽, 王府中世子妃擔憂,命小的帶一隊人前來, 保護郎君安全,供郎君驅使。”

柳原真本就覺得他有幾分麵熟, 又聽他這麼說, 便覺好似的確在英王府中見過他, 聽說是姑母派了這隊人來, 忙扶那為首的護衛起身,口中道:“不敢勞動世子身邊的護衛大人, 敢問大人怎麼稱呼?”

那人通了姓名, 原來是英王府中的老人了,姓張單名一個忠字, 自英王來南陽,便一直在府中做事。

柳原真不疑有他,忙請這一行人入內,對那張忠笑道:“連累姑母牽掛, 我這裡其實無事,殿下召我乃是有意要我出仕為官。”他略有些自責,又道:“姑母還在孕中,正是緊要之時,莫要為了我的事情傷了身體。我這便修書一封,命人快馬送到姑母手中,也好叫她安心。”便命下人取來筆墨,要報平安。

張忠在旁道:“小的手下的人腿腳利落、騎馬又快,便交給他們去送信便是。”

柳原真還有些客氣,笑道:“大人們一路趕來辛苦,哪裡好再勞動他們跑一趟?左右我也是要寫信給家中祖母、母親保平安的,兩處信都是送回南陽郡,隻讓家仆去便是了。”

張忠卻堅持道:“柳郎君有所不知,近來因王爺壽誕將至,人來人往,門上管得愈發嚴了。貴府家仆未必好進王府的門,再者小的手下這些人快些,叫世子妃早一日見了信,也就早一日放心。”

柳原真雖然想著,就算再怎麼嚴查,他府中的家仆何至於進不了王府的大門?但既然張忠堅持,給這些訓練有素的護衛送信,能快一些送到也是好的。他想到此處,便笑道:“如此,便勞煩張大人手底下的兄弟了。”

於是柳原真命府中家仆準備,是夜請張忠等一行人在府中上等的客房中宿下。張忠卻也沒有閒著,因身負保護主任安全的重大責任,第一夜便與柳府中的護院交流,了解府中布置與巡防。柳府這處的上下人等,都覺英王府來的護衛儘心。

而另一邊見過柳原真之後,穆明珠總算是結束了一日繁忙的見人日程,獨自快速用過晚膳後,便回書房處理了來往書信,直到深夜才回到內室歇息。

齊雲已經在房中等候了。

與他一同等候的,還有這幾日來不間斷的玫瑰牛乳。

不知齊雲從哪裡打聽來的辦法,說是玫瑰與牛乳同煮,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穆明珠以前對這些花茶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但因是齊雲的一片心意,況且玫瑰的甜香摻雜在牛乳的醇香中,的確令人忘憂,便也就每夜睡前飲一盞。不知究竟是這玫瑰牛乳起了作用,還是少年每夜的撫觸輕拍更關鍵,總之穆明珠最近睡得都很好。那日因遭逢刺殺受驚,耳後冒出來的紅疙瘩也漸漸消下去了,現下隻餘綠豆粒大的一點,藏在她耳根處,觸碰時也不那麼疼了。果真如薛昭所說,心神安穩,過幾日便自己消下去了。

“怎麼樣了?”穆明珠坐下來第一句便如此問道。

她伸手取了盛著玫瑰牛乳的青瓷碗,送到口邊緩緩飲了一口,立時牛乳的溫熱與玫瑰的甜香順著她的口腔,一路往腹中滑下去,舒服極了。

齊雲清楚她問的是什麼,便先把正經事仔細道來。

原來那日鄧玦的親兵去漁船上取了一支半舊的魚竿下來,齊雲便讓手下人仔細盯著,懷疑會有人來交接。可是誰都沒想到,過了半日,那漁船竟然斷了係帶,自行往下遊飄走了。齊雲的人喬裝做漁夫,潛到水中,隱蔽遊到那原本拴著漁船的位置,卻見原本係著漁船的繩索,是給人為斬斷了大半,隻剩最後一絲相連。如此在江水的衝擊下,過不了多少時間就會斷了係繩。

那鄧玦的親兵出現,拿魚竿是假的,故意放走漁船才是真的。

這必然是傳遞信息了。

而這傳遞信息的法子的確太妙了。

若是尋常手段,在漁船上以文書或信物傳遞,總會留下痕跡。一旦鄧玦這邊送東西的人給盯上了,那麼不久之後登船取東西的人便立時會曝光。

而割斷係繩,讓漁船飄走,那麼接收信號的人可能是沿著河堤走過的每一個人,可能是下遊兩岸的每一個人……

若要追查,從何查起?

齊雲沉聲道:“似這等放走一整艘船的辦法,作為傳遞消息之用,必然是很要緊的狀況。”

總不能一點雞毛蒜皮的小消息,也放一艘船去傳信。

對於鄧玦這邊來說,一定是發生了值得他放出這個大信號,給提前約定好的盟友或背後之人報信的事情。

而最近最大的事情,莫過於穆明珠遇刺,而鄧玦挺身相救、如今還在行宮中養傷。

穆明珠原本對於從漁船上追索出鄧玦幕後之人,便沒抱什麼希望,聽了這消息自然也就不如何失望,托著瓷碗,隻是小口啜飲著溫熱香甜的飲品,雖然腦海中在思考著齊雲的話,臉上卻因為舒服有一種發懵的表情。

齊雲望著她發懵的小表情,無聲一笑,忍住喜愛之情,回過神來,又繼續道:“再有一則不尋常之處,乃是常年往鄧都督府中收雜物廢紙的貨商,從來沒有見過鄧都督本人用過的紙張。臣喬裝做買家,往那貨商家中探過,那人家中還積著鄧都督府中半年前所出的雜物廢紙,廢紙中沒有一張是鄧都督用過的。”他解釋道:“常有貨商往高官大戶人家去收雜物廢紙……”

“我知道。”穆明珠輕聲打斷了他的解釋。

如果是從前的她,自然不清楚百姓生活中的這些小行當。但因有做幽靈的那三年,她也算是看過了世間三百六十行。雜物暫且不論,這個時代雖然已經有了紙張,但是好的紙仍舊是不可多得的。市麵上通行的紙張都是中下等的,若要平整光潔又白皙的紙,還得從官宦人家或世家大族中來。大族之中,紙的花樣也多。外麵的人若是想用這樣的好紙,便要靠倒賣紙張的貨郎。雖說是貨郎,但其實很有一批是跟裡麵做事的仆從有關聯的。不用說是鄧玦府中,就是皇宮外麵,能收走這些雜物紙品的,都是跟宮中掌管內務的官員沾親帶故的。

皇帝的筆墨不能外流,但也架不住利益驅使。就譬如她那三哥周眈,寫廢了的書法,外麵都能賣到百兩銀子——端看侍奉的下人能不能把主人的墨寶弄到手。而若是規矩嚴格的人家,仆從不敢賣主人的墨寶,卻可以把那寫廢了的紙張,裁了邊角去賣。主人家有主人家發財的辦法,底下的仆從卻也有他們賺油水的路子。這等高官貴胄所用的好紙,哪怕是裁剪過隻留下未寫字的部分,也能在市麵上賣個好價錢。

像鄧玦這樣的都督府邸中,卻沒有一張跟鄧玦相關的廢紙流出,哪怕是裁剪過毫無字跡的紙張也沒有,隻說明一件事情。

那就是鄧玦用過的紙張,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凡是寫廢了的紙張,便儘數或燒了、或封存起來——多半是前者。

什麼樣的人要如此謹慎於自己的一字一句,不使之外流。

穆明珠眸色轉深,想到那隻飄走的船,原來鄧玦之愛垂釣,與薑太公果然不同。

“說起這事兒,我倒是想起來今日還有一事忘了。”穆明珠擱下手中的瓷碗,坐到榻上的案幾前,借著那明燈,在旁邊好幾疊紙張中,選了印著花色的粉色信箋,平鋪開來,望著那紙麵發呆。

齊雲在旁為她磨墨,見她始終不動筆,低聲道:“殿下要作詩麼?興許往園中走走,便有靈感了。”

穆明珠回過神來,噗嗤一樂,笑道:“作詩?唔……是該作首好詩,記齊都督今夜紅袖添香……”

齊雲磨墨的手一頓,也不知是在忍笑還是無奈,到底仍是繼續推著墨條動起來。

穆明珠又道:“我是要給那鄧玦寫封情書,這可真是無從落筆。”

齊雲磨墨的手再度一頓,這次沒有繼續動了。

穆明珠心中坦蕩,又在發愁這“情書”該怎麼寫,也就沒留意齊雲的異樣,隻當墨已經備好了,便伸手去取毛筆。

她已經決定對鄧玦將計就計,但是最近一來是事情繁多,二來是若太急切也容易叫對方疑心,所以穆明珠自第一日去探傷過後,便再不曾去見過鄧玦。而鄧玦在房中“養傷”,也製造不出偶遇來。所以兩人也有好幾日不曾見了。如今追查鄧玦幕後勢力的線索中斷,穆明珠算算時間,也該再推進一把了。

齊雲垂眸看著硯台中漆黑而又濃淡相宜的墨汁,耳聽得穆明珠手指壓著紙麵移動時輕微的響聲,心中矛盾得厲害,理智很清楚自己不該未經允許看公主殿下的書信,情感上卻又發瘋般想要知道這封給鄧玦的“情書”都寫了什麼——哪怕他明白此“情書”非彼“情書”,可是要怎樣才能不去在意呢?在他的自我爭鬥還未分出勝負之前,穆明珠的書寫聲已經停了下來。

“寫完!”穆明珠擱下墨筆,完成了今日最後一樁差事,倍感輕鬆。

而齊雲也無聲舒了口氣,到底不曾看她寫了什麼,也不必再做自我爭鬥。

穆明珠端起尚存了一絲溫熱的玫瑰牛乳,一口飲儘,舒服地歎了口氣,放鬆下來,不知不覺便伸手往耳朵後麵,想要碰一碰隻剩綠豆粒大的小腫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