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 192 章(1 / 2)

《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窗外雨一直下,思政殿側間內,氣氛有些冷凝。

右相蕭負雪躬身立在皇帝穆楨麵前, 身上紫色的官袍不知何時被雨水打濕,在他身上呈現一種沉鬱的色調。他的臉色蒼白, 清雅的眉間難掩愁容,仿佛並非身在燃著檀香的溫暖室內, 而是已經在冰天雪地凍了大半夜。他終於緩緩俯首, 沉聲道:“臣,謹遵聖命。”

於小榻上背窗而坐的皇帝, 見右相俯首, 不動聲色鬆了口氣,撿起案上的新政總綱文書, 遞過去道:“你做事一向細致認真。新政有你主事,朕可以放一大半心了。”

蕭負雪雙手接過文書, 他接下這差事, 總好過皇帝起用楊太尉一係的子弟。

他保持著俯首的姿勢, 許久未動。

皇帝也沒有出聲催促。

“秦王……”蕭負雪艱澀開口, 他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穆明珠已被送走。

此去摩揭陀國, 萬裡迢迢, 何等艱難危險!

誰能想到陛下會要公主領頭帶隊而去?

皇帝穆楨似乎就是在等他主動開口,此時不等他把話說完, 便沉聲打斷,道:“朕知道你與公主師生八載,情誼深厚。然而國有大事,豈可囿於私情?”

她這裡的“私情”其實是私人情誼的簡短說法。

蕭負雪聽在耳中, 卻覺心頭一跳,臉上火辣辣的。

“是。”他知自己無法說服皇帝,隻能低聲應下來,望著案幾上燃著檀香的玉雕佛像香爐,一瞬出神,如果說還有誰能勸陛下更改心意,大概唯有濟慈寺那一位了。

蕭負雪恭敬退下,冒雨而出。

思政殿側間,皇帝穆楨終於結束了一整日繁忙的政務,送走了公主,又安排了新政,一日之內解決了兩件大事,本該感到滿足。

可是她坐在窗下,聽著那無止歇的雨聲,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地心慌。

她按住心口,從案上瓷瓶中摸出兩粒自己命醫官配製的逍遙丸含在口中,隨著丸藥清苦的氣息往舌根蔓延,她漸漸感到那陣心慌過去了。

這叫她想起今日被送走的公主來。

那孩子在的時候,總是勸她留意身體,時時請醫官看過,像是有什麼不敢言說的擔憂,勸著她卻又拿捏著分寸,怕被疑心。

她一生育有四個孩子,其實沒有一個兒子似明珠這般體貼關切於她。

她想起明珠舉薦給她的醫官,仿佛是姓薛。那薛醫官人也機靈,給她診脈過後並不開藥,隻請她閒暇時哼唱小曲、疏肝解鬱。

皇帝穆楨想到這裡,緊閉的口中,舌頭徒勞動了一動,心裡沉甸甸的,卻怎麼都不是唱歌的心情。

她終於走下小榻。

一旁的侍女迎上來,如常要服侍她穿衣,隻當她忙完公務、要回寢殿。

皇帝穆楨擺手止住,望了一眼窗外的風雨,沉默一瞬,終是沉聲道:“取油衣來。朕要往濟慈寺去。”

哪怕是皇帝出行,已下鑰的宮門處,守門的宿衛還是要驗明正身後,才開門放行。

因今日佛誕,城門倒是比平時晚兩個時辰關閉,好讓城外來的百姓能在拜佛之後、當日從容離開。

皇帝穆楨冒雨登山,至於寺門外,看侍女提著燈籠、扈從上前敲門。

濟慈寺中的僧人大約沒想到風雨夜,這個時辰皇帝會來。

裡麵應門的僧人一麵匆匆趕來,一麵連聲道:“大人可是來拿雨具的?”打開門一看,見燈籠亮成一片、身披油衣的皇帝站在雨夜裡,盯著他道:“大人?今夜還有哪位大人來過?”

那僧人不敢欺瞞,道:“方才右相大人來過,往懷空大師院中走了一趟。右相大人離開時匆忙,遺落了雨具,貧僧還以為……”

他以為是雨勢太大,右相大人折返來取雨具了。

皇帝穆楨一言未發,雨水順著油衣的帽簷落下來,她的神色在雨夜中隱隱有股寒氣。

她一步跨入寺內,徑直往懷空所在的禪院而去。

禪院內,雨水衝刷著花已謝儘的梅樹,也衝刷著彩漆斑駁的禪房。

皇帝穆楨立在屋簷下,避著雨道:“你莫不是要朕淋著雨同你說話?”

禪房內,懷空悲憫的聲音響起,“貧僧大限將至,便在七日之內,已鎖封門窗,不見外客,不飲不食。望陛下成全。”

皇帝穆楨微微一愣,低頭望著房門上的鎖,不知在想什麼。

她沒有再要求入內說話,隻是問道:“蕭負雪方才來過,同你說了什麼?”

“陛下要施新政,他心中不安。”

“出家人不打誑語。”皇帝穆楨仔細聽著房內動靜。

懷空和緩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皇帝穆楨挪開心思,望著屋簷外的夜雨,似是感到有些疲累,頭靠在門板上,低聲道:“朕今日封了公主為秦王,”她頓了頓,又道:“要她領眾僧侶,往摩揭陀國取得真經再歸來。”

禪房內沒有聲息。

皇帝穆楨又道:“他們會沿長江一路西行,自西河陽郡出大周,南下驃國。驃國這些年雖然不再納貢朝賀,但與大周還算和睦。自驃國而西,經數個小國至於天竺,再由天竺北上西行,過善見城,最終抵達摩揭陀國。”她細數著早在取經隊伍出發前就製定好的路線,聲音在風雨中聽起來不是很清晰。

皇帝穆楨又道:“路上許多艱難險阻,給那孩子磨磨性子也好。”她不知是真的相信,還是隻為了心裡過去,又道:“她極聰明又有手腕,隨行三千僧侶、千百士卒,總不至於有什麼危險。”

禪房內仍是沒有聲息,不知懷空大師是讚同還是不讚同。

“待到她取了真經歸來……”皇帝穆楨聲音漸漸低下去,沒有把後麵的計劃說出口來。

她倚靠在門板上,望著屋簷之外磅礴的雨,國事家事縈繞於胸,最終道:“此事,佛祖會怎麼說?”

也不知是問佛祖會怎麼處理大周的政局,還是問佛祖會怎麼看待她的處理手段。

懷空再度和緩道:“佛曰,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皇帝穆楨聽完輕歎道:“諸心非心,是名為心。”

佛經裡的道理,她都很明白。

隻是人在俗世中,難免有不能安心之時。

皇帝穆楨沒有再同懷空論佛,快步出了禪院,忽然腳步一頓,對守在外麵的扈從道:“給朕拆了他的門窗!”

扈從應諾。

她是人間帝王,縱然是閻王也要避讓,說什麼七日當死,嘿,真是胡說!

而建業城外,取真經的數千人長隊,卻還在風雨交加的路上停滯。

秦王穆明珠以一件上衣外袍金蟬脫殼,秦氏兄弟率兩百宿衛將方圓五裡之內的莊稼地翻了個遍,卻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