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掌櫃回家說起孫家的事,李太太聽說孫父抽大煙把自己抽死,淡淡的感慨幾句人壽數如此,隻得罷了的話,又問兒子,“孫老爺過逝,孫家必然事多,你跟人家孫姑娘一個店裡做工,該過去幫襯一二。”
小李掌櫃就把孫父已經燒埋的事同他娘說了,還把孫父多麼可惡,把家裡錢都偷光,弄得孫燕不得不到店裡預支薪水的事,一股惱的都同他娘講了。李太太想到孫家的家境就發愁,道,“按理,咱們不該說這話,可孫老爺這麼死了,孫姑娘一家倒是能過些痛快日子了。”
“是啊。”小李掌櫃就又把孫燕打算去天津的事同他娘一五一十的說了,小李掌櫃也沒瞞著他娘,說了他想跟孫燕一起去天津的事。李太太想了想,拉了兒子在炕頭兒坐著,語重心長道,“眼下雖不該提這個,可你自從跟人家一個店裡做事,哪天嘴裡也得冒出兩三句人家孫姑娘如何的話。我跟你爹都不聾,焉能聽不出來。那孫姑娘,我也見過,生得模樣沒的說,人也精明能乾,人家又是北京當地的姑娘,聽說,以前家裡也是大家主。哎,就是命不好,遇著這麼個敗家的爹。要按孫姑娘自身的人品,哪怕她就是家裡什麼都沒有,我也是願意的。可有一樣,你得想清楚,她家裡拖累大,眼下弟妹念書,她又好強,讓弟妹都是念的教會學校,我聽說,那樣的學校可貴了,一年學費就得五六十塊大洋。再加上吃穿用度,一年怎麼也要百來塊大洋。她自己也能掙錢,隻是,你們成了家,以後難道不給自家攢些家底,以後自己難道不養孩子了?她那家裡,孫太太柔弱,什麼事都得仰仗她。這一時半會兒的幫襯,我和你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可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兒?眼下你覺著她好,不在意這個,你是還沒真正過自己的日子。若是成了親,再為這事鬨氣,可彆這樣,我寧可你成親前把孫姑娘的家境想清楚。你一年能不能拿出這一百多的大洋來,而且,以後她弟妹成親嫁人,花銷恐怕隻比現在多,不比現下少。”
小李掌櫃立刻道,“娘,我聽阿燕說過她家裡的事,她說,眼下她弟妹小,她做長姐的,供著弟妹念書是應當的。待她弟妹高中畢業,那會兒也就成人了,到時就得他們自立,她雖是做長姐的,責任儘到,也不會再給她弟妹錢了。以後他二人,是繼續上學,還是娶妻嫁人,都隨他們自己。她這裡幫著出出力還罷了,錢財上就不幫襯了。”
李太太一聽這話,倆眼一亮,一把將兒子推下炕頭兒。小李掌櫃叫他娘推下炕,險沒一趔趄摔地上,剛穩住身子就聽他娘一通的埋怨,“那你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去跟孫姑娘說,她去天津你就同她去天津,她到哪兒你都跟!哎喲,你說我和你爹都不是個笨的,你怎麼這麼不機伶來著!這般憨,可如何是好!”李太太立刻換衣裳,準備到孫家幫著兒子把這事定下來。可轉念一想,不成,孫父那禍害剛死,就是那禍害再招人厭,那也是孫燕的親爹,斷沒有眼下定親事的理。
李太太從褲腰裡取出貼肉藏的鑰匙,開了大紅漆的箱子上的鎖,從箱子底兒取出個紅布包。紅布包裡打開來,是一對有些舊的老金鐲,李太太拉著兒子就講起古來,“這是當初我嫁給你爹時,你姥姥私下給我的,也就這一對兒了,是你太姥姥給你姥姥的陪嫁。孫姑娘這樣的人品能乾,我心裡是極喜歡她的。你這小子是傻人有傻福,給娘相了這麼好的媳婦,娘就不藏私了。眼下她是孝家,沒有提親的理。這鐲子你給她,就當是個定信。待她出了孝,你們年歲都不小,就把親事辦了。”
小李掌櫃頓時喜的了不得,連忙接了他娘的金鐲。小李掌櫃一點兒不憨直,他嘴甜的說,“娘,以後兒子掙了錢,給娘你打幅更好的。”
李太太笑,“去吧。”
小李掌櫃便飛也似的去了孫家。
李太太看兒子這般急,不禁搖頭一笑,雖然心中有些醋醋的,好在剛吃了兒子一句給買大金鐲的甜言,李太太的心就往寬處想,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哪。自家老頭兒年輕時,定性還不如兒子呐。
小戀人之間的種種情意便不必提了,倒是孫母聽閨女說要去天津的事就更沒主意了,抽抽噎噎直掉眼淚,拉著閨女的手哭,“都是娘無能。”
孫燕把一家子召到跟前開會,道,“大弟二妹也年歲不小了,我這去天津,家裡的事就得你們幫娘拿主意。家裡也沒什麼事,明兒把找鄰居借的兩塊大洋還了,你們開學交過學費後,把七叔給的大洋還回去,家裡也就剩五六塊錢了。這幾塊錢,一個月的花銷也儘夠。你們好生念書,要是有沒主意的事,問一問族裡七叔,若是有難處,找大東家二東家幫忙,她們都是好人,肯定會幫咱們。娘你平日裡做吃食也彆太省,大弟二妹都是長身子的年紀,省那錢做什麼,吃飽穿暖才有力氣念書。今年再掙到學中獎勵,吃的那些錢都能賺回來。以後非得有學問,才好在外立足。你倆有這念書的機會,就給我狠狠的念!把書念好,念通!念得伶俐!不能念成木頭疙瘩!以後每月我都會寄生活費回來,錢的事不用擔心。娘你也彆太辛苦,熬壞了自己身子不值,你身子好,就能照顧大弟二妹,要是你熬壞了自己個兒,我還得請人來家幫忙,現在請個傭人沒個三五塊大洋也不成的。”一句話說的孫母不敢再抽噎了。
把家裡的事分派好,私下又交待了弟妹一番,孫燕還得籌劃著到天津的事,她打算先去天津瞧瞧,畢竟以前隻是聽說過這地方,沒真正去過。
第二天,孫燕是找魏銀商量的這事,魏銀道,“我和二嫂也是說先讓你去看看。隻是你這一人,可怎麼去,還是叫小李掌櫃同你一道去吧。”
孫燕道,“店裡沒我倒罷了,您和大東家都是能招呼客人的,可他是管著算賬結賬的,一時離不得他。我這回就是去瞧瞧,自己去也沒事的。二東家放心,我家在天津還有親戚,我媽是旗人,眼下雖不吃香了,家裡親戚卻是多。我媽的姐姐是嫁到天津的,我到了天津,先尋姨媽,再到天津勸業場、百貨公司、市場都走一走,好心下有數。”
“成,我先讓櫃上給你支兩百塊大洋,這些錢你帶身上,出門一應花銷,都算鋪上的。到時把花銷的票據拿回來,要是沒票據的,你回來寫張條子,一樣入賬。”
孫燕並未推辭,又同魏銀說想帶些貨一起去天津。孫燕連魏年出產的新的平價品牌“超級潔淨”的香皂都帶了半箱子,由小李掌櫃送上了火車。
孫燕前腳剛去天津,後腳兒趙掌櫃就私下找了一回魏年,想把自家閨女送到店裡幫忙。趙掌櫃趁著中午有空閒,吃過午飯,泡了壺茶,先倒了一杯遞給魏年,自己也捧一碗,坐在魏年下首同魏年商量這事,“大妞兒也十五六了,要擱鄉下,這年歲該說親了。這在北京城,倒是不急。我看她手腳還俐落,做個學徒,少東家看,可還使得?”
魏年笑,“你倒來找我說,當初她們姑嫂開店立契,你可是見證人。我不好管她們的事。”
趙掌櫃心想,都知道二少奶奶啥都聽您的啊。不過,能做掌櫃的,都是心活的人,趙掌櫃笑,“我是想著,要是少東家您瞧瞧這事兒還成,我就讓我家婆娘去少奶奶跟前兒撞撞鐘,要是不成,我乾脆不讓她開這個口。”
魏年垂眼吃口茶,說,“她們店裡的事,瞧著輕省,實際也是一天忙到晚,非但有賣貨的事,還有客人要試妝,要跟客人打交道,怕是不容易。”
趙掌櫃連忙道,“我那丫頭,自小就是個波辣能吃苦的。這在店裡幫忙不比彆個,既要能乾,也得透出機伶來,我看,她還不算笨。隻是,我也不瞞少東家,她以前就是在家跟她娘做家事,能乾雖能乾,這些個婦人化妝的事,她不大懂。再有,我聽說,少奶奶店裡的人要會洋文,她雖認得幾個字,洋文卻是不曉得的。”說來,趙掌櫃也得讚二少奶奶能乾,按理二少奶奶來北京也沒幾年,結果,如今的氣派就不提了,穿戴打扮半點兒不比彆家少奶奶差,人也是學問大漲,洋文說的呱呱叫,可溜了!
“洋文沒事,去了再學也一樣,少奶奶會教的。”魏年心下已有主意,“既是老趙你托到我跟前,我代你問一問少奶奶。要是她覺著成,咱們自己人總比外人要好,到時我同你說,你讓趙嬸子帶著大丫兒過去試一試。不過,我醜話得說前頭,少奶奶的鋪子有試工期,試工期兩個月,過了試工期才能簽聘書。”
“這是自然,都聽少東家和少奶奶的。”趙掌櫃其實有意的還不隻是孫燕去天津後留下的售賣員的位置,趙掌櫃和李掌櫃這麼多年的交情,他是知道小李掌櫃和孫燕有些個意思的。趙掌櫃早琢磨了,孫燕去天津,小李掌櫃必然得跟著。小李掌櫃一走,少奶奶二姑娘店裡可就空出了掌櫃的位子。說來,當初李掌櫃把兒子放到二少奶奶二姑娘店裡做掌櫃時,趙掌櫃也沒覺如何。反是想著,那畢竟是賣婦人胭脂水粉的店,一個小夥子,到胭脂水粉的店裡做掌櫃,有些怪怪的。後來隱約聽說小李掌櫃的薪酬,你說把趙掌櫃饞的,就是家裡婆娘趙太太也羨慕的不得了,直說丈夫凡事精明,這裡卻差了李掌櫃一步。畢竟,趙掌櫃跟魏年打交道更多的呀。兩口子就一門心思的想著什麼時候店裡招人,把家裡孩子也送進去做學徒。夫妻倆都打聽清楚了,二少奶奶二姑娘這店裡,隻要去乾活,第一個月就有薪水拿,哪怕就是幾塊錢,夫妻倆也高興啊。
如今聽說孫燕要去天津,趙掌櫃半點不肯耽擱,連忙來找魏年說這事兒了。至於小李掌櫃之後的掌櫃位子,趙掌櫃不好先提,畢竟,他還不想跟李掌櫃壞了交情。二少奶奶二姑娘店裡給的薪水高,趙掌櫃知道,李掌櫃隻有更清楚的。小李掌櫃一走,李掌櫃家裡不是沒有二兒子,不過,到底成不成,還得看少東家和少奶奶的意思。
應了趙掌櫃這事,魏年不緊不慢道,“老趙,我記著你跟關外鋪子的傅掌櫃,老家就是隔壁村兒。這幾年,也不見傅掌櫃回鄉,傅太太還帶著孩子在鄉下哪?我記得,傅掌櫃家小子也不小了吧?”
趙掌櫃心裡咯噔一聲,不過,魏年這麼問了,趙掌櫃一直在東單的鋪子和魏年共事,以後也是想跟著魏年乾的。趙掌櫃低聲道,“老傅好有五六年沒回鄉了,我聽說,傅嫂子日子艱難,帶著孩子們在家種田。哎,我去年回老家,還到她家走動過,聽傅老太太說,關外生意不好做,老傅在外頭身體不大好,這幾年,就是往家捎錢,也越發的少了。他家還是老太太當家,大過年的,傅嫂子的衣裳帶著補丁,傅老太太可是個體麵人,那年去,傅老太太的衣裳也是舊的。”
魏年就心下有數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