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其實並沒有談及陳萱與聞夫人的事, 容先生並不是八卦的人,他隻是對陳萱有些關心, 見陳萱無事,也就放下心來。兩人先是說了些生意上的安排, 今年的生意不大好做,尤其北京,受東三省事件的影響, 物價飛漲,化妝品生意不說一落千丈, 也是大不如前, 幸而有陳女士推出的愛國款平價係列,陳萱魏銀及時跟風,店裡的流水一直不錯。再有就是他們在東三省事件之前屯了一批化妝品的原材料, 這也就意味著, 他們的化妝品的成本其實仍是控製在一個比較合理的基準上。慶幸的是,今年有孫燕小李掌櫃去了天津, 白小姐齊三去了上海,天津也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上海的市場影響並不大。如此算下來, 因為有天津、上海市場的拓展, 利潤比去年還有所增長。雖則增長幅度不大,可在現在的形勢下, 整體生意非但沒賠還有所增長, 這在北方化妝品行業已是鳳毛麟角。
待聊過生意, 陳萱說起一些自己對新舊文化的感受,陳萱道,“現在總說男女平等,我也知道現在女人一樣可以念書做事,就是政府裡,也開始有女性職員。容先生,我覺著,以前的舊派文化,對人的要求大多是為公的。女人要求相夫教子,這不是在為自己。男人則是齊家治國平天下,其實也不是為自己。現在的新文化,更強調個人,不再要求人為‘公’犧牲奉獻。不論男人還是女人,先要做好自己。”
容揚也認可陳萱這種說話,“嗯,以前強調整體,強調國家、家族、家庭,現在更注重個人自身。”
陳萱看向容揚,容揚話音一轉,“可其實在以前,女人相夫教子是因為外麵沒有職位可以給女人做,女人隻好處於輔佐的地位。相夫教子,對應的就是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人的地位,從男人這裡獲得。而男人齊家治國平天下,對應的還有一句話,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男人不論是經商、做官,所為者,是天下大義,還是自己的財富、名望、權勢、地位呢?而權勢富貴,又是極其個人的成就。再反過來說,女人相夫教子,丈夫兒子有所成就,就可以更好的供養她們,所以,她們對丈夫兒子的奉獻,是不是也是為了自己的生活地位的保障?每個人的生活,衣食住行,這些又是極為個人的東西了。”
“可是按容先生這樣說,新舊文化也就沒什麼不同了。無非就是新瓶裝舊酒。”
容揚隨口道,“新舊文化,說明白了就是新舊潮流的不同。我們要明白是,為什麼傳承千年的舊潮流,會為如今的新潮流所取代。”
“為什麼?”陳萱問。
容揚反問,“你說呢?”
陳萱想了想,“以前女人是養不活自己的,現在女人出去做事,可以養活自己了。而且,我聽老輩人說,以前外頭都是男人做事,女人是極少的。現在大家都覺著尋常了。”
“女人天生不如男人強健,所以,女人很難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以前留給女人的工作機會就很少。即便有,也多是自己家裡的商鋪打理生意,而大規模的女子出外做工的事情很少。如今的不同就在於,科技的發展帶來社會的變革,許多以前繁重的工作都由機器代替,機器導致生產效率的提高,生產效率的提高意味著,從此,織一匹布不是從人工搓棉線開始、上土織機,一個手腳最麻俐的織工辛辛苦苦織上一天,或者織出一尺窄幅布。現在的機器,隻需要少量懂得機器運作的工人,就可以織就出以前不可想像數量的麵料,而且,緊密又結實。以前人們出行,除了步行,就是騎馬、坐牛車、驢車、馬車,現在有了電車、汽車、火車、飛機,不論騎馬還是趕各種牲口拉的大車,女性在力氣上天生遜於男性。可是,在開汽車、開飛機這上麵,重要已經不是力氣,而是一個人心性是否聰明,是否會駕馭這種新型的出行工具。現在的社會與以前相比,以前的社會進程是騎馬走路的速度,而現在則是汽車飛機的速度。科技與社會的發展帶來了大量的工作機會,隻靠男人,已不能滿足社會的需求,而女性,天生適合細致、耐心的工作,如同以前學堂都是男老師,現在女老師的數目一直在增加。西洋醫院裡的護士,更是大部分都是女性。還有許多女性去學醫、學習經濟、語言、文學,以後,隨著社會的進一步發展,這股新時代的大潮不會過去,相反,可能科技越發達,女性在職業上的優勢會比男性更加明顯。女性能親手為自己的生活賺到需要的金錢,她們可以通過自己的雙手獲取財富,而不是借助父親、丈夫、兒子的手來獲得時,女人已可與男人對等而立。德國的思想家卡爾.海因裡希.馬克思曾在他的著作《資本論.政治經濟學批判》裡有這樣的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句話,我想在我們的有生之年都不會過時。”
容揚對於陳萱,不僅僅是合夥人,他更是在許多人暗笑陳萱的理想是大學一級教授時給陳萱列出書單的人。在陳萱心裡,容先生更是她精神上的引導者。
陳萱把容揚的話都記在心裡,打算回家後細細琢磨,她隻是有些好奇,“容先生,按理說,你是男人,可我總覺著,你和彆的男人不一樣,你對女性更加尊重、推祟。”
“就是不按理,我也是個男人。”打趣的陳萱臉都紅了,容揚沒有再開玩笑,而是道,“男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許多年來,男人的優秀其實是建立在對女性時間精力的掠奪上而來。男性除了在肌肉上比女性要強,其他地方並不就比女性出眾。就像魏太太,你若是在家相夫教子,最終能成就的隻是魏先生。而你主動學習,走出那四方院兒,你就比魏先生差嗎?你以後,會比魏先生更有作為。”
“這怎麼可能,阿年哥可比我聰明多了。”
容揚並未多說,隻是道,“我的眼光,從未出錯。”誇的陳萱都害羞了。
容揚非但請陳萱喝茶,還請陳萱一並用了午飯。容揚向來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陳萱很大方的吃了兩碗飯才告辭。陳萱下午去了孫家看望孫太太,孫燕去了天津,孫家弟妹都小,孫太太受雇於陳萱魏銀的店裡做裁縫,陳萱魏銀都會時不時過去看看,給孫燕寄信時會同孫燕說一說她家裡的狀況。就是前些日子物價飛漲,陳萱還讓人給孫家送了許多米麵,擔心他們母子女生活窘迫。
李掌櫃太太因為很願意孫家這門親事,雖則大兒子去了天津,自己也會過去,知道這事後都說陳萱魏銀仁義。
轉眼又是臨近年關,報紙上倒是又有一則消息令輿論議論紛紛,那就是先前寓居天津靜園的前皇帝溥儀跑去了東三省重新做皇帝了,這事倒是與尋常百姓無關,陳萱也就是在報紙上掃一眼,便開始著手準備年前店裡的活動,以及化妝品廠年前的備貨了。
就是魏金,年前這段時間是水果生意最好的時間,不過,魏家這草莓就沒有不好賣過。哪怕今夏市麵兒上也有一兩家賣草莓的,不論是草莓大小還是口感都不及魏家種的這個。更不必提冬天,更是僅魏家一家。
陳萱還跟魏金商量著,打算明年種些室內的花卉,用陳萱魏金的看法兒,那些沒用的花啊朵兒啥的,冬天也貴的很。之後就是年貨的準備了,這年貨向來是化妝品廠、化妝品店、花邊兒廠還有老鋪一起采買的,連帶家裡過年的吃食,一氣兒就都齊全了。臨年王二舅過來了一趟,一則看望三舅爺,二則就是也一並帶著家裡出來近些女工們回家過年。
除此這些生意上的事,家裡的事,陳萱還有最要緊的一件事,就是與初二生一起做一做年終考試的試卷,到時還要托人家老師給評判分數。陳萱這一年,懷孕生女認親媽,連帶著這飄搖世道的生意場上的艱難,千頭萬緒的事,硬是沒耽誤念書。待成績出來,陳萱特彆得意,一向不咋樣的物理也考了九十分往上。陳萱同阿年哥說,“我得給為我補習物理的老師也準備一份年禮,這補習一下是見效果,大洋沒白花!”
因為考的好,陳萱心情很不錯,在給容揚和聞夫人準備過年禮物並寫信的時候,還特意提到這事,很謙虛的顯擺了一回,表示,補習果然是有用處滴~
陳萱考的不錯,魏家幾個孩子也考的都不錯,連帶雲姐兒,上學晚了些,如今已經跳到五年級去讀了。就是,魏金家趙豐趙裕上學晚不說,且還跟不上雲姐兒哪,年年都是吊車尾,今年也不例外。魏金一看成績單,直接肺都氣炸了,拿著雞毛撣子把兩人追打了一頓,魏老太太踮著小腳兒跑去攔閨女,還得勸著些,“這是乾啥這是乾啥?在我家裡打我外孫!”
“媽你看倆小兔崽子考的,洋文,一個考了十六分,一個考了三十分。你倆怎麼學的?怎麼考的?”魏金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魏老太太奪了雞毛撣子,把人拉過屋裡說,順帶自兜裡摸出五毛錢塞給大外孫趙豐,打發倆孩子自己出去買糖吃,氣得魏金又把錢奪回來塞自己兜了,魏老太太直念叨,“怎麼了怎麼了,不就是考試沒考好,咱家的孩子又不用考秀才,看你這氣的。行啦,上學認些字會打算盤就成,咱家的孩子,以後都是做買賣的,用不著那老高深的學問。”
魏金坐炕頭兒上繼續生氣,“媽,我又沒要他們去考第一第二,我早說了,起碼洋文學學好,二弟妹同我說了,要是會洋文,就能跟外國人做生意。你看人家小秦,就能跟法國人談定單,做外國人的生意。你看這倆沒出息的,一百分的卷子,就考個十幾三十幾分回來!他倆就對不住那一年三十塊大洋的學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