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立決, 顧名思義,立即執行斬首之刑。
於是監牢中,待大太監文讓宣讀完司徒鄞的旨意之後, 僅留紀相、賀蘭箬的二叔等人, 在牢裡待了一夜,吃了最後一頓上路飯, 便被凶神惡煞的獄卒給押送了出去。
即便男監、女監是分布在兩個不同的區域, 可天牢就這麼大,紀慕清等人還是聽到了來自男監那頭撕心裂肺的哭喊哀求之聲。
模模糊糊聽清楚這些人在為什麼求饒時,女監裡的人頓時瑟瑟發抖了起來, 本就因為上一次被關, 虧空了身子,到現在都沒養好的紀慕清更是當日下午就開始發起了高燒來。
燒得迷迷糊糊之際,她還做了個夢。
在夢裡, 賀蘭箬的感情與棠寧並沒有那麼好, 不僅如此, 還相當惡劣。於是幾乎在一收到她的書信之後,賀蘭箬便毫不猶豫地順著她的計劃,將她偷運了出去, 且與棠寧換了臉。
自此,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國公府的世孫夫人, 棠寧則悄無聲息地代替她成了冷宮裡的宸妃娘娘。不僅如此, 與那個喜怒不定的司徒鄞也沒有任何的瓜葛,甚至沒過多久那個她怕到了骨子裡的司徒鄞也意外暴斃而亡。
所有事情都順遂得那麼不可思議。
而她紀慕清, 則幸福而舒心地過完了她的下半輩子。
一切都那般美好, 美好得不真實, 美好得她甚至都不願從夢中蘇醒過來。
夢中越是美好, 現實就越是殘忍。
殘忍到紀慕清完全不願意接受她如今的處境。
因為高熱外加那個夢,接下來的日子裡,紀慕清一直都有些渾渾噩噩的,直到她與牢裡的其他女眷一起被押了出來,跪在地上聽了旨之後,她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的苦難這才剛剛開始。
流放,還是戴著這樣沉重的枷鎖流放數千裡路,以她的身體,根本不可能撐住的。
她會死,她會死的,還是受儘百般折磨地死去。
她不要,不要,她還年輕啊,她不想死,她想活……
抱著這樣強烈的念頭,已經被趕到大街上的紀慕清驀地抬起頭來,誰知這一抬頭,還真的叫她看到了自己的生機。
賀蘭箬!
是賀蘭箬!
在看到他的一瞬,高燒多日,手腳早已剩不下多少力氣的紀慕清,也不知從哪裡忽然冒出了一股力氣,整個人瘋了似的直朝路邊的賀蘭箬衝去。
“救我,救我,子初救我,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就算你已經不愛我了,可看在我曾經救過你性命的份上救救我。我不想流放,不想死,我知道,知道青平長公主身上還有一塊聖上禦賜的免死金牌,我求求你,隻要你救下我,下半輩子,我紀慕清定會當牛做馬地報答你,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紀慕清語速飛快地說完這樣一段話後,身後押送她們的士兵早已罵罵咧咧地衝到了她的身後,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就要將她扯回來。
被按倒在地的紀慕清通紅著一雙眼死死盯著離她不遠處的賀蘭箬,邊喘著粗氣邊哀求道,隻可惜夢中那個不論她提出多無理取鬨的要求,都會一臉寵溺滿足的賀賀蘭箬並沒有出現,站在那兒的隻有一個不論她多狼狽都無動於衷的賀蘭小公爺。
看著看著,紀慕清的心就漸漸涼了下來,可她仍然不願放棄,正欲再求。
賀蘭箬冷清的聲音忽然在她的耳旁輕輕響了起來。
“我看了陛下的證據,上頭說你在回了相府的第二日就已經不小心偷聽到了紀相等人的計劃了是嗎?你明知道國公府若是輪到我的二叔掌權,我與我爹娘定是活不了多久,可你卻仍舊沒對我透露出一點風聲……”
才剛聽到這樣一番話,紀慕清劇烈掙紮的動作立時一僵,人也安靜了下來
因為她放棄了掙紮,按壓著她的士兵們趕緊動作麻利地將她丟回到隊伍當中。
便是這時,紀慕清這才徑直朝人群當中的賀蘭箬看來,麵上顯出一抹最後的癲狂,嗤笑了聲。
“哈,你死或不死,與我何乾?我為何要告訴你?不過就是知曉了我曾經的那些算計,就想都不想地將我棄之敝履,任我在紀府裡被人百般羞辱,也不肯伸手拉我一把。我為何要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告訴你那些,畢竟我爺爺成功了我還能沾到點光,告訴你,你卻隻會想著你那個秦棠寧,根本不會分給我半分眼神!”
“千萬彆跟我說什麼,以前是你,冒死從冷宮裡將我救出來的話。那隻能說明你自己蠢,才會被我耍得團團轉,還因此被皇上搶走了自己的妻子,哈哈哈哈,這世上,怎會有你賀蘭箬蠢得這樣出奇的人,哈哈哈哈!”
痛快大笑的紀慕清繼續被人推搡著不住往前,再也沒有回頭看上身後的賀蘭箬一眼。
另一頭,完全沒心思理會瘋瘋癲癲的紀慕清,而是焦急地不住在街道兩旁的行人裡各種搜尋著的秦芊芊,麵上驚惶越來越盛。
沒有,沒有,到處都沒有。
她竟然沒有看到一個將軍府裡的人,她被徹底放棄了……
秦芊芊的眼睛迅速地紅了,這麼多天一來,抱有的將軍府裡的人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早晚會求著棠寧將她救下來的念頭,也在這一刻徹底湮滅。
怨毒仇怨之色也在這時徹底占據了秦芊芊的心。
她真的從未想過,將她如珠如寶養大的將軍府竟然會對她這般心狠,竟然真的對她如此淒慘的下場視若無睹。
她恨,她好恨。
她會報複的,有朝一日,若是她能再回京,她一定會叫這些狼心狗肺的人個個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在心裡發下這樣深刻誓言的秦芊芊還不知道,此次一去,她這一輩子都再也沒能回過京城,甚至還在淒苦生活的風刀霜劍下,逐漸麻木不堪,再想起自己曾經在將軍府裡住過的那十幾年,甚至都會覺得不真實,覺得那樣神仙一樣的日子,她真的過過嗎?
待這幫流放的人離開之後,京城暫時清靜了幾日。
可惜就隻有幾日罷了。
三日之後,也不知道北邊的匈奴人是如何得知大林的不太平,竟趁機作起亂來。
還好司徒鄞早知曉這些人的尿性,早就派人加強了北疆的防備,但北疆那一片接下來想必還是會混亂一段時間。
就在京城因為這則消息而微微躁動之時,長公主府裡,青平長公主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賀蘭箬,明明心中各種擔憂不舍,卻還是努力按捺下自己的情緒,啞著聲音開口問道,“阿箬,你確定了嗎?”
聽到青平長公主的詢問,賀蘭箬捏了捏拳頭,用力點了下頭,然後砰的一聲在地上磕了個響頭,“兒子不孝。”
“不孝?你想要上陣殺敵,怎麼能算不孝呢?隻是,隻是戰場上刀劍無眼,娘彆的不求,隻求你能在搏命之時,記著爹娘還在家中等著你歸來,可好?”
一聽到自己母親,抖著聲音,這樣懇求,賀蘭箬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好。”
他同樣聲音顫抖地回道。
一日後,在青平長公主的請求,在司徒鄞的默許下,棠寧見到了即將離京的賀蘭箬。
她看著他堅毅的眼神,一時間,甚至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最後還是賀蘭箬主動開了口,詢問了下司徒鄞的身體,畢竟青平長公主不是外人,很多事情她還是清楚的,連帶著賀蘭箬也知曉了司徒鄞現在的不對勁。
對此,棠寧隻答了句還好。
“我今日下午就要去往北疆了,怕是來不及喝你與陛下的喜酒了,現在過來,也有提前……恭賀的意思……”
賀蘭箬緩聲說道。
聞言,棠寧訝異了下,隨後笑了笑,回了句謝,算是收下了他的喜賀。
明明曾經那般親密無間的兩人,也不知什麼時候,竟到了如今這樣一副相顧無言的境地。
想到這,一陣細細密密的疼在賀蘭箬的心頭快速蔓延開來。
兩人又乾巴巴地聊了幾句之後,見出來有一會兒了,擔心司徒鄞身體的棠寧剛想開口跟賀蘭箬道彆。
一下就看出她心中所想的賀蘭箬率先一步喚了她一聲,“棠寧……”
棠寧抬眼看他,隨後就聽到白衣男子紅著眼輕問了句,“你現在過得開心嗎?”
聽到這樣的詢問,棠寧先是愣了下,隨後彎了彎嘴角,“開心,真的很開心,自爹爹去世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像陛下那般寵著我,慣著我,依著我,凡事都以我順心如意為前提。可能他在旁人的眼中,有些,不太好。可對我來說,他就是我想陪他走完一輩子的那個人……”
後麵的話棠寧還沒有說完,賀蘭箬一個衝動,直接開口問道,“可是他自幼身中奇毒,可能……隨時都會死……”
一聽到這裡,棠寧的臉驟然一白,眼神也開始愣愣出神起來。
除了風兒還在輕輕地吹著,周遭安靜得厲害。
也不知過了多久,棠寧的眼神這才找回了焦距,隻見她輕笑了聲。
“他能活多久我就陪他多久,如果他的生命所剩無幾了,我就更應該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我真的已經出來很久了,該回去了,賀蘭箬,祝你一路順風。”
說著,麵上染了淡淡焦急的棠寧,毫不猶豫地就轉過身來。
卻不想才剛轉身,就看到臉色蒼白的司徒鄞正站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扶著廊柱,微笑著朝她看了過來。
猝不及防下,看到司徒鄞,棠寧先是一怔,隨後急慌急忙地就跑到了男人的身旁,直接就拉了拉他身上披著的銀色披風,心焦道,“外頭風大,你怎麼出來了?春綿春檀還有方院令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看著你,就任你出來了,要是被風吹著涼了怎麼辦?還有你,根本就不叫我省心!”
棠寧嗔怪的聲音被風兒送進了賀蘭箬的耳中,隨後他便看著對方急忙忙就拉著司徒鄞的手臂,就往寢宮的方向走去。
看著棠寧的背影越走越遠,越走越遠,賀蘭箬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抹澀苦,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這才腳步蹣跚地離開了。
夜很黑,可能第二日是陰天的緣故,漆黑的夜空裡竟然連一顆星都尋不到。
因為點了燈,而浸在一旁暖黃之中的未央宮裡,足足有好幾日都沒能睡個好覺的棠寧,這天晚上終於有些撐不住了,照顧了司徒鄞沒多久,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能睡著,司徒鄞卻是完全睡不著的。
隻因此時他的腦中仿佛有千萬隻毒蟲在不停地啃噬著,並且這些毒蟲每時每刻都在增加,疼痛也在增加。
便是這時,白日方院令的建議再次在他的耳邊回響起來。
隻要將棠寧的血換給他,他就能立刻從這樣深重的痛苦中徹底解脫出來……
念及此,司徒鄞抬起自己不停顫抖的手,輕輕撫了撫棠寧的臉龐,一下又一下,仿佛怎麼都不夠似的。
但因為現在他的手指偶爾會不聽他的使喚,一個沒注意,其中一下稍稍重了些。
棠寧睫毛輕顫了顫,很快就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看著躺在她身旁臉上一片慘白的司徒鄞,懊惱之色從她的眼中一閃而過。
她怎麼能睡著呢?
“怎麼樣?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需要我叫方院令他們過來嗎?”說完,不待司徒鄞回答,棠寧的視線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嘴唇都乾的起皮了,你定是渴了,渴了怎麼也不和我說呢?”
說著,棠寧急忙下了床,倒了杯溫水,遞到了司徒鄞的唇邊。
水才剛喝了一口,司徒鄞便立刻感覺到一股腥甜頓時從他的喉間湧了出來,動作微微一頓後,他下意識抬起棠寧的手,就著杯子裡的溫水,硬是將口中的血全都咽了下去,沒叫棠寧看出一點不對勁來。
喝完了水,司徒鄞就直接伸手將棠寧抱到了自己的懷中。
“若是能,一直這麼抱著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