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Op.67:注定失敗的改變(2 / 2)

床邊守著薩拉的頹廢男人仿佛聽不到夏洛琳的聲音。

“先生,我問你他這樣多久了!”

拔高了的聲音終於引來了他的側目,無精打采的眼睛瞄了一眼她又收了回去。

“有什麼意義呢?您看過就離開吧,這可是虎列拉。”

疲憊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

“聽著,薩拉是我的學生,我答應過我的朋友會好好照顧他。所有告訴我一切,如果你還想救他!”

她第一次這樣急切,聲線幾近破碎。

“您有辦法?”

“不能保證,隻是有希望——”

“早上,在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

“等在這,我去配點東西。”

用酒淋搓過雙手的夏洛琳注視著眼前小鍋裡的水臨近沸點,旁邊擺著鹽和糖。沒法做出精確的口服補液鹽(ORS)的她,隻能用最近似的東西代替。

治療霍亂最重要的就是補水,理論上隻要補夠和人體缺失水份相同的水,讓病人熬過發病期,就能有救。

500毫升沸水配比1.75g鹽和20g葡萄糖的補劑就是救命配方。這簡單的糖鹽水,就是目前被曆史抹殺掉的“藥”。

兩個僅剩的女仆一個被她要求去煮開水,一個去城中購買鹽糖穀物粉和烈酒。有了穀物粉,她就能做穀物口服補液鹽。現有的糖不是純正的葡萄糖,過重的甜味易致嘔吐。穀物粉可以完美代替糖,還能提供更多的維生素和礦物質,人體能夠更好地吸收電解質。

從水劑開始,增加穀物製品的食劑,夏洛琳已經不知道自己熬煮過多少次補液鹽了。每天都會有成桶的穢物和衣服從那間臥室運出焚燒掩埋。

屋內的氣壓很低,縱使薩拉已經不知道挺過第幾天了,他時不時傳來的嘔吐是聲和痛苦嗚咽著飲下那些補劑的聲音讓門外的夏洛琳揪心到心痛。她被這位小紳士限製進入病房探視,即使知道這是他的善意。

夏洛琳每天隻能從短暫的與他兄長門間遞送食物時得知薩拉的狀況。小小的生命依舊如石縫中的新芽般,掙紮尋覓著出路。

她也開始學著像一個真正教徒一樣祈禱——

所求不多,隻想讓這個孩子擺脫霍亂。如果他能活下來,她願向主獻上她的信仰。

那把遺落在客廳的小提琴,開始被夏洛琳於午間演奏。輕緩卻富有生機的旋律仿佛帶著陽光和田野的味道,音符裡有風送來鳥鳴,是自由和生的美好。

“請停止演奏吧,夠了。請您回去,我懇求您,老師。”

在薩拉脫水變嚴重的時候,他用嘶啞的悲泣聲叫停了夏洛琳的一切行為。

這是他第一次明確地叫她老師。

小提琴被兄長收進那間病房,這裡開始不需要她了。

她無法拒絕一個孩子這般的懇求,不敢去深思其中的意味,隻能在換上一套女仆的乾淨衣服留下配好比例的原料後失魂離開。

自此,每天都會有一張寫著“未痊愈”的便條煎熬著她,讓她憂心又害怕。直到她收到那張足夠讓她喜極而泣的“已好轉”。

久陰的心終於放晴,夏洛琳開始歡快地整理著房間。感謝一切的仁慈與寬容,讓她重新有了抗爭的勇氣。

直到她收到“薩拉於昨夜睡夢中死於心臟驟停,安詳而平靜”的通知,葬禮和墓地的信息在眼前模糊。

夏洛琳撐著貝森朵夫的琴沿,放在上麵的金路易撒了一地,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她靠著鋼琴跌坐的綿軟的地毯上。

雙目失焦,她把自己縮成一團,以一個自我保護的狀態將神誌放逐。

原來曆史的力量,就是能把你用儘全力去爭取、去改變的東西,頃刻間修正成它原本的樣子。

*

“洛琳,羅琳,看著我!”

肖邦在長時間沒收到小提琴家的音信後選擇了登門,長時間的敲門未應讓他在與房東確認後取來備用鑰匙開了門。

他看到躲在鋼琴腳邊的夏洛琳,一副失魂的樣子,衝過去喚回她的神誌。

“弗裡德……”

失去往日光彩的灰綠色就像逐漸枯萎的新葉,肖邦無法想象這幾天在她身上究竟發了什麼。

“洛琳,我在。看著我,我就在這裡。”

他的聲音依舊輕緩溫柔,充滿安撫的力量。

“弗裡德,原來看著已經回來的生命再次消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是如此痛苦。”

她垂下蜷起的雙膝,抬起雙手,恍惚的眼神就像注視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樣。

“我所擁有的,除了超前了這個時代的技術還剩下什麼呢?

弗裡德,我終於知道了——我的音樂有多膚淺、技巧有多拙劣……

我連,用它安慰一顆心都做不到。”

少女的壓抑的喑啞讓肖邦拒絕在聽下去,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帶著輕薄手套的手指撫進她腦後幽深的黑發裡。

他隻在她的耳邊一遍遍清晰而堅定地喚著她的名字,彆無它話。

“我是……如此庸碌的一個演奏家。”

她掙紮著在他肩上低吼出這句話,想要發生大哭,卻無論如何都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終於知曉了她的無助——

她在否認自己。

這是一個音樂家幾近破碎的音樂信仰。

好幾天沒有合眼的夏洛琳,說出這句話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她在那片熟悉的森林清香裡找到了一絲安全感,閉眼睡了過去。

靜置了一會的鋼琴在在聽到她輕柔的呼吸後扶她緩緩站起,他試了試,雙臂足夠承受懷裡的小提琴家。霍亂還沒過去,留她一個人在這並不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抱她下樓,將她抱上馬車。

斯特裡普夫人遞給他兩封信件,署名分彆是薩蒂和李斯特,夏洛琳一直沒有來取。

*

夏洛琳醒來的時候,得到一場良好睡眠的身體讓她恢複了些理智,卻依舊提不起精神。

她看見床頭擺著兩封信,盯著那紙張良久還是抽過來。

這是封來自薩拉兄長的告彆信。他穿過封鎖線來,也無視那些障礙離去。

“……

巴黎留下了薩拉的墳墓,我帶走了他的琴和筆記。從此我會帶他的靈魂去他最喜歡的西班牙。

被家族驅逐的叛逆兄長,無姓之人也自今天有了姓氏——薩拉薩蒂——我永遠和我的兄弟在一起。以後我若有了孩子,我一定把他的名字和小提琴全部留給他。

其實,那天在您離開後,薩拉還有沒說完的話:

‘我想親身去再一次體驗老師琴聲裡的一切,然後把它們演奏給她聽。

我相信老師,所以這裡不需要她涉險了。我會好起來再去看她。’

十分感謝您,您從虎列拉的手中搶回了他,讓他的一生不再有陰霾。”

她麻木的眼睛裡開始有了光彩,心中壓抑的心情減輕了些許。夏洛琳有些訝異卻又覺得合情合理,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快樂拉琴的孩子。

“巴勃羅·薩拉薩蒂,會是個非常棒的名字。”

她哽咽著低語。

在曆史上,它代表著一個讓世界銘記的小提琴家。

她轉而將注意力轉移到另一封信上,熟悉的字跡讓她的雙手輕顫不已。

這是一封從日期看就知曉嚴重滯後的信件,夏洛琳第一眼就隻看到了這樣兩個句子。

“我很想念你的小提琴。

等我回來,再拉《La Campanel》給我聽吧。”

她把信紙放在胸前,熟悉的字跡讓她再也控製不住眼淚,一瞬間就釋放了她全部的脆弱。

李斯特隻用了兩句話,就讓宛若在風浪中飄搖的夏洛琳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方。她找到了能夠存放痛苦的地方了,現在可以儘情地在這間臥室裡傾倒她的負麵情緒。

門外的肖邦在聽到屋內的動靜後漸漸收回了敲門的手,他垂下眼簾靜佇了會兒,轉身離開了。

洛琳,儘情地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如果哭過後還是無法恢複,再允許我來叫醒你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