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Op.67(2 / 2)

“亨利,一會陪夏小姐回去取行李,她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一段時間。”他大聲吩咐著仆從,滿意地聽著餐廳裡傳來的乾脆回應,然後淺笑著湊近她,“我答應過某個人,要好好照顧你的。虎烈拉一結束,你就……”

肖邦發現眼前的少女變成的重影,他停止了話語,強烈的暈眩感向他襲來。他的神誌在這衝擊之下毫無抵抗之力,手指重重地掐著眉間,卻無法保持清醒。眼皮變重,世界開始旋轉,直到他陷入昏厥的黑暗裡。

“弗裡德?!”

夏洛琳驚恐地支起青年搖搖欲墜的軀體,大聲重複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焦急的呼喚讓肖邦的睫毛顫抖過一陣,他掙紮著想睜開眼,卻在眩暈中意識渙散,在她的肩頭閉上了眼睛。

“亨利!快去請醫生,弗裡德昏過去了!”

突發的一切讓小提琴家再也無暇顧及其它。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眼前這個波蘭鋼琴家重要。

*

得到巴黎遭到虎烈拉侵襲的消息、確認法蘭西已經全境封鎖後,這幾天李斯特一直處於焦慮和擔憂中,完全無法靜下心來安靜演奏。

他開始慶幸得到這些訊息實在演奏會之後,否則他實在不知道要以什麼樣的心情出席,才能不把那些曲子在黑白鍵上演砸了。

“弗朗茨,我再次去走動了下關係,邊境的防線沒法疏通,我們目前回不去。”氣喘籲籲的貝洛尼衝進房內帶來了這個並不算好的消息。

“該死!”

琴鍵被憤怒的鋼琴家砸出一陣不和諧的音符,在房間內回蕩。低沉的琴音像獅王壓抑低沉的怒吼,氣氛壓抑到極點。

“弗朗茨,冷靜點,我已經在向巴黎那邊傳信了。”經紀人試著開導他。

“貝洛尼,我沒辦法冷靜,夏洛琳還在巴黎!”李斯特的雙目因激動而赤紅,他也好久不曾安靜入眠了,疲憊、焦慮還有悔恨都在他的話語裡,“主啊,我竟然將她一個人留在那!”

“可你必須冷靜!弗朗茨,你隻是個鋼琴家,你不是那些革命的遊俠,能獨自騎著馬繞過防線跋山涉水回巴黎!”貝洛尼搖晃著李斯特的雙肩,讓他將注意力轉向自己。

“聽我說,弗朗茨。就我打探道德信息,目前巴黎的虎烈拉還沒有在全城肆虐,蒙托隆街是安全的。更何況還有肖邦先生在,他會照顧好你的租客小姐。”

“我向你保證,隻要防線一撤,我就立馬帶你回去。你可以給她寫信,我想辦法把它們送到巴黎。”

李斯特被貝洛尼推回到琴凳上,他無心再去聽這些,出神地看著窗外的山脈。那顆心早已飛回了蒙馬特高地下的某條街道,穿過某扇敞開的窗,見到某個拉著小提琴的少女。

夏洛琳啊,你答應過我的,會保護好自己等我回來。

向我起誓吧——你許諾的,你都能做到。

好不好?

*

這場在法蘭西土地上肆意侵襲的霍亂,終於隨著時間的推移平息裡它的氣焰。在帶走巴黎兩萬人口的生命後,死神停止了他收割的鐮刀,疫病的跡象開始消退停歇。

肖邦在床上躺到見證巴黎重新恢複生機,他的“虛弱症”和霍亂一起退離。

那天將夏洛琳嚇得不輕,醫生的診斷發現他身體機能一切都還好,就是單純被疲憊虛弱了身體。肖邦這不明緣由引發的算不算病症的病症成功地讓她留住在保梭尼亞大街,她沒有理由再猶豫了。

“說好你留住在這,我彈琴給你聽,洛琳,沒想到不僅琴沒有彈成,反而變成了你照顧我。”

披著外套下樓送夏洛琳的肖邦有些歉疚地和她道彆。今天是她決定回家的日子,他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這裡不再有讓她掛心的事了。

“那你可背上了一份欠債了,弗裡德,你欠我的鋼琴獨奏,我可是會一首首討回的。”

打趣著好友的夏洛琳再三確認他已經康複後才決定離開。現在已經進入牧月了,她實在無法放心蒙托隆街裡的那間小屋。

“安心吧,洛琳,肖邦從不欠債,尤其音樂債。”

“你也繼續好好休養,弗裡德,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兩位音樂家禮貌地道彆,馬車便帶著夏洛琳駛向回家的路。在拐過這條大街後,買了一束花後她要求馬車夫先去另一個地方。

郊外的墓地有些淒涼,這裡的墓碑在霍亂過境後林立成石碑的叢林。夏洛琳按著那張字條的指示,搜尋著薩拉的墓。

小提琴的聲音隨著她漸進的腳步逐漸清晰。安魂曲調的樂句洗滌著拜謁人的心,聖潔而安詳的旋律就著上午的陽光,似乎讓這些冰冷的墓碑有了些許溫度。夏洛琳無心去解讀這悠揚的曲子的指法和弓法技巧,它隻要是這樣的曲子就足夠好了。

像清風吻醒花瓣後春天降臨一樣,蘊含在每一個音符裡的溫柔都有著安定一切痛苦的力量。

她終於找到了那座墓碑,也在墓碑前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友人。

琴聲停止,青年取下琴,少女上前在放下了那束花。

“夏洛琳……”

青年對見到眼前的人感到詫異。

“海因裡希。”

少女卻對見到他並不意外。

恩斯特感受到夏洛琳身上那絲憂鬱的心傷,他思及那封信件的內容,瞬間想通了一切。死亡或許帶走的不止是一個可愛的孩子,還有一顆美麗透明的心靈。他剛想說些什麼,就被她搶先的話語擋住了一切言辭。

她說:“我很抱歉,海因裡希,我沒有照顧好他。”

他動了動唇,整顆心被揪起。直到她離開墓地,他都不知道自己之後到底說了些什麼。

隻有她告彆時的笑容,陌生卻又熟悉。

恩斯特望著夏洛琳離開的背影,不由地有了些許心慌,提著琴的手指在琴頸上收攏。

他覺得無形中,和她突然有了距離。

你的一句話,推離了我所有的傾訴。

我是如此笨拙,不知如何慰藉你。

就連這簡單的邀請,都不敢向你開口了。

*

回到蒙托隆街的房子,讓夏洛琳終於有了些歸屬感。儘管長久沒有人氣的房間需要整理打掃,但她內心卻開始有了些歡喜和期待。

放下行李箱,她在客廳中隨意地邁著步子大量著屋中的陳設,思考著從哪裡下手。直到腳下的遺物感讓她停下。

是那天散落在地的金路易。

仔仔細細將地毯上的金幣拾起,連同散落在貝森朵夫上的,夏洛琳一起擦淨摞在一起。她想了想,走進琴室將它們全數放在了李斯特教鋼琴課時學生們放課時費用的小籃子裡。

金幣撞擊的聲音清脆地在房間裡回蕩。她怔愣著仿佛看到了某個鋼琴家一遍又一遍在琴上教學、糾正學生指法的樣子。

掀開埃拉爾的琴蓋,她對著那架貝森朵夫彈起它主人偏愛的月光奏鳴曲,幾段旋律後便再也無法繼續。

她仰起頭,拒絕眼眶泛紅,拒絕心中那陣惆悵。

弗朗茨,我回來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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