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S.88:讓我替你流淚(1 / 2)

()夏洛琳精彩的回應將這位先生震懾得啞口無言。他愣在鋼琴前,酒精終於開始生效,他的腦中開始了嗡鳴——從富有節奏的進行曲調開始,逐漸增速到讓他難以忍受的程度。

噪音,就像是噪音一樣。

他捏緊酒杯用力地擺了擺頭,企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因為力度過大,酒水晃蕩出杯沿散在他的手背上。冰鎮的伏特加在皮膚上留下清晰的涼意,讓他稍微回複了些心神。

周圍的哄笑聲愈演愈烈,被遮羽扇掩著的、聽不清切的話語就像少女琴弦上剛剛演奏出的曲子般。他啐了一聲,有些不快地皺了皺眉,心裡卻批判著這些聽了點音樂、看了場表演就偏轉立場的婦人們。她們那些壓抑的討論,就跟那煩人的蜂群振翅一般紮耳!

“勞駕,先生,”肖邦臉上終於掛上一絲疏離的微笑,“請允許我退場。”

小提琴家這首幽默詼諧的曲子化解了他的尷尬處境,也讓他體會到了些被維護的幸福感。肖邦無視了擋住身前的陌生男人,他側身走了過去。今晚他已經沒了興致,不準備在彈鋼琴了。

在演奏廳另一邊,一重厚重華麗的簾幕後麵,有位執著茶杯品著溫茗的老紳士饒有興味的觀賞著這幕戲劇。

“真是護短的孩子啊。”老先生將茶杯端在胸前,感歎道,“難得沒有太衝動,還記得維持優雅的氣度。”

他的眼睛一直關注著夏洛琳,末了低語了句:“有那麼點‘藝術家’的意思了。”

他身後立著一位中年男子,聽罷後略微靠近了他,為了下身子,恭敬地輕聲說:“需要我傳喚這位小姐過來一趟嗎,殿下?”

“博赫姆,我扔掉親王這個枷鎖已經很久啦,‘殿下’不太合適了。”

“從小就叫您殿下,這個稱呼已經根深蒂固了。懇請您給我再點時間適應。”

“固執、守舊。沒有你的父親有趣。”

“我很抱歉這次陪您出來的是我,在您回德意誌之前請您再稍微忍受下我吧。”

老先生很不貴族地翻了個白眼,一副饒了我的模樣。

“咳,殿……呃,先生,冒昧提醒下,您方才的舉動十分不符合禮儀。那這位小姐?”

“無趣。”老先生睨了眼身邊的貼身侍從,然後看向夏洛琳,“下次吧,博赫姆,畢竟我們這次來巴黎是目的不是她。”

他頓了頓,將茶杯放到小桌上,繼續道:“走吧,我們還有個重要的會談要去。她的話……讓巴黎這邊的人秘密照看就行了。”

那邊的抬高的聲音再次將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嗬,隻會等著女人來給你解圍嗎,‘音樂家先生’?”擦身而過的優雅身影帶來的無視感,觸怒了醉酒者纖細的神經,酒勁一上頭,他便控製不住自己的嘴,開始了他輕蔑而瘋狂的論調,“真不愧是沒了國家的人啊,在外隻能尋求依靠了。”

肖邦身形一震,轉身怒視著他,他的眼中醞釀著風暴。

男人似被他的眼神驚住了,有立即回過神來,眼前的這位音樂家纖細得像個女人,沒有爵位沒有背景,他完全不需要害怕他。

“真實可憐的先生,隻能這樣看著我卻什麼都不能做,因為我在這裡喝酒而你在這裡演奏——”他似乎找到優越感,“波蘭,我好像記得就是這個已經從地圖上被抹掉的國家。是的,它現在是沙皇的所屬物,就像你反抗不了我一樣。”

這露骨的論調頓時讓周圍的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個人簡直是沙龍的異類,他究竟是怎麼混進來的——上帝呀,沙龍向來不歡迎這種偏激的人,他的一切都不符合行為標準!

這是個沒有理智的人。肖邦已經確信了,不必和他爭論,沒有任何意義。他冷著臉轉過身,即使雙目因氣憤而赤紅,他現在隻想離開。

鋼琴家的背影讓男人嘗到了些勝利的甜頭,他開始想要擴大自己的成果,開始向怒火燒到中場的夏洛琳身上。

“哦,你要去找那邊的小姐尋求安慰嗎?當然了,弱小的人都是這樣,自然地在一起報團取暖互舔傷口。

看看她的容貌,黑發、標致的東方臉孔,這綠眼睛倒像是證明著某種征服勝利的結果——東方那片弱小卻富饒的領土,最後終將變成我們的後花園。

你不是來自印度,哦,被征服的印度給我們帶來了源源不斷的紅茶。小姐,你的國家在被征服後能給我們帶來什麼呢?”

他放肆地大笑著,周遭已經噤若寒蟬。沙龍的女主人終於趕了過來。

她的沙龍!

眼前這個人正式她愚蠢的丈夫的酒友,她真想給給他請帖的男主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她的眼前一黑。還不能暈,要在昏倒前平息掉這場鬨劇,否則她的名聲就毀了!

然而最先邁出步子的卻是夏洛琳——她低著頭,疾步穿過中場,足下生風,不一會就逼近了那位男士。

見她逐漸抬起手臂,小提琴被她握在手裡。

“洛琳!”

肖邦的呼喊、輪起的琴、掉落的酒杯、驚恐的眼睛——琴停在了那個男人的耳邊。

他的額頭被嚇出了一頭汗,餘光所見,琴的背板離自己的臉隻剩幾厘米。他咽了咽口水,顫抖地望向她。

夏洛琳臉上瞧不出任何情緒,但那雙眸子仿佛可以燃出熊熊烈火,她右手的琴弓在琴弦上猛地一拉,從沒拉出過走調音符的小提琴家第一次在琴上製造出了刺耳的聲音。

男人忍不住起了個寒顫。

“先生,酒醒了嗎?”夏洛琳收回琴弓冷冷道。

這個人木訥著點了點頭。小提琴家便繼續開口。

“總有一天,那些被踐踏了自由、□□了國土的人會站起來。他們和他們的國家,會自廢墟、屈辱、傷痛的烈火中重生!”

少女身上外放的淩冽氣勢讓男人不由得驚顫——他的酒意瞬間消失,背後開始有了些陰冷的寒意。

“軍隊可以取得一時之勝,您可以享用這一刻的不義之果,但若說亡了國的人就活該被您奴役、踐踏尊嚴——

趁早徹底斷了念頭吧。先生,您永遠不要妄想征服。我們高傲得很,我們不屑為您低下頭顱!”

她步步緊逼,他步步後退,直到碰到鋼琴後退無可退。

“我——洛琳·夏,身為一個來自被您輕蔑相待的、那片國土的音樂家,從此拒絕出席您所在的一切場合,拒絕為您演奏哪怕一個音符!”

小小的演奏廳回蕩著少女鏗鏘有力的宣告,那是一個憤怒的卻不屈的高傲的靈魂,美麗又迷人。

“公爵夫人,請容我告退,請原諒我的失禮。”

行禮、語畢,夏洛琳頭也不回地向離場的門退去。

“夫人,作為一位祖國遭受苦難的波蘭的音樂家,這位先生的言辭深深傷害了我的心。我——弗雷德裡克·肖邦——作為她的摯友,選擇和她一樣,拒絕出席與演奏!”

在那位“當世另一位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家離場後,連帶著巴黎最優秀的鋼琴家之一告退,已讓周圍的觀眾又開始了議論紛紛。沙龍女主人的手指拽緊了扇子。

“夫人,作為他們的朋友,我為他們的友情動容!雖然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畫家,但尤金·德拉克洛瓦支持他朋友的一切行為——我拒絕出席並永遠不接和這位相關的一切繪畫!”

沙龍女主人身形一頓。

“夫人,作為那位小姐的朋友和她朋友的摯友,我——喬治·桑——也無條件支持他們的一切行為。我想您的宴會可不缺我這樣位隻會拿筆寫點東西的作家?宴會很棒,隻是來賓尚缺水準。”

沙龍女主人已經汗濕了後背。

“請大家安心,還……還有李斯特先生……”她努力維持著沙龍。吩咐侍者快去將會客間的鋼琴家先生請過來救救場。

等了半天,鋼琴家沒有來,負責傳喚的侍者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李斯特先生呢?”她勉強維持著笑意。

“夫、夫人——那位先生讓我帶句話。”

侍者咽了咽口水說道:

“夫人,也請原諒我的失禮,作為這位小姐的愛人,作為一位愛好和平的匈牙利音樂家,在這件事情上,我——弗朗茨·李斯特——全全附議我朋友們的一切行為!

我亦拒絕為這位先生演奏和這次沙龍演奏,容我告退!”

紛紛離場的音樂家,讓這位夫人再也維持不住自若的神情,她再也笑不出來。她的沙龍會毀了,她已經成了個笑話。

她不再挽留開始流逝的人群,憤怒地提起裙擺,去找自己那位消失已久的丈夫。

回到方才的那一方隱蔽的小角落。

“另外——”老先生起身整理著袖口,眼中迸發出銳利的寒光,投射在那個呆愣在鋼琴邊的醉酒男人身上。

“我希望我今後的合作對象裡麵,沒有與這隻不帶腦子的、造物失敗的殘次品相關的一切人員。”

“是,先生。”

老先生森然的話讓身後的中年侍者不禁有些發笑。

先前還說那位小姐護短,殿下您護起短來不也一樣?

他現在倒是開始喜歡她了,甚至開始期待和她會麵——這位突然出現的小姐,一定也是個很有趣的人。

兩人一前一後,低調隱秘地離場。在老先生身影消時,他中指上的紅薔薇,綻放在了精致層疊的袖口花邊下。

“尤金,喬治,看到夏洛琳了嗎?”宅邸外,李斯特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桑和德拉克洛瓦。

“你的小親親被王子先生救走了。話說不應該呀,你今晚消失得可真不是時候。”桑有些意味不明地點燃了雪茄,“不過夏洛琳今晚可真耀眼,弗朗茨,她太惹人喜歡了,你可要看好她呀。”

“喬治,你就不要在逗弄弗朗茨了。”德拉克洛瓦白了眼桑,轉身對李斯特說,“坐我的馬車去吧,弗雷德應該是帶小可愛回程了。建議你先去他家,因為最後離場的時候,小可愛的情緒不太好。”

鋼琴家向畫家道了聲謝就飛快地攀上了馬車,報了地址後,馬車便衝了出去。

“為什麼不讓我繼續說下去,尤金?”

“因為我覺得你看錯了,喬治。”

“看錯了?您是在懷疑我身為作家的敏感性嗎?我從不看錯愛情。”

“不,喬治,你真的錯了。他們之間絕不是愛情。”

“嗬,畫家的直覺?”

“是我畫過,喬治。那無關男女之愛,卻比愛情更親密。”

“玄乎。”

“喬治,隻有弗朗茨——能讓小可愛失常,也能讓她重塑自我。”

“囉嗦的畫家先生,你還想不想回家了?把自己的馬車讓出去了,你快求我送送你?”高傲的桑抬眼掃了下德拉克洛瓦,對方立即閉了嘴。

“回。求。”畫家的無奈而簡短的話語最終消失在夜風裡。

門被猛地推開——們沒有關上,因為知道有人會來。站在窗前的肖邦回過頭,他看到一臉緊張的李斯特衝了進來。

他的金發有些狂亂,扶著門還有些輕喘,應該是要迅速上樓而沒有注意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