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S.106:遺忘(1 / 2)

()悠揚婉轉的小提琴聲在室內響起,每一個音都像是鑽石上閃耀的光輝。它們在一條旋律的變奏上便便起舞,逐漸彙聚成燦爛的星空。

溫柔的琴聲在華麗的技巧下透露著一絲將生命燃燒到極致的綻放,最後一朵玫瑰的花開,夏日的繽紛再次謝幕,留下一地的傷感。

巴齊尼拿著曲譜聽著好友為他演奏這首練習曲——這樣的曲子說是練習曲恐怕要讓太多小提琴家掩麵哭泣了。除了好友自己,也就隻有帕格尼尼可以如此自如地將每一根琴弦變成自己的喉嚨,拉出最美的聲音。

隻是,世上再無帕格尼尼了……

看著好友沉浸在樂曲裡,那些弦音就像是小提琴家此刻的心聲。悲傷太多太多了,海潮一般地一浪接著一浪。巴齊尼的心為此隱隱作痛,他完全被共情在這動人的旋律裡,甚至覺得他瞥見的不是盛開,而是夏日最後一朵玫瑰的凋零。

一曲終了。小提琴家放下了他的瓜奈裡,轉身對著椅子上的好友,沒有說話。

他的眼睛裡沉澱著化不開的哀痛,唇抿得緊緊的,額間的鬢發有些雜亂的卷曲。時光在他身上隻留下了成熟和穩住,他蓄起了胡須,整個人都散發著猶豫藝術家的氣息。

在帕格尼尼因病淡出音樂界的時候,人們便不再懷疑這位年輕人了——他用琴音和技巧征服了所有人的耳朵,海因裡希·恩斯特是最好的帕格尼尼繼承者。

“非凡的曲子,海因裡希。”

巴齊尼知道好友最近因傳奇大師的逝去悲傷不已,便沒有為他的演奏獻上掌聲。他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幾天了。現在可以聽到他拉琴,他是已經走出來了嗎?

他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試探:“你這首曲子創作的契機是……帕格尼尼嗎?”

恩斯特放琴的手頓了頓,好友的提問讓他開始回想關於這首曲子的一切——他是在這兩天像神賜一樣把這首曲子寫出來的,一氣嗬成到讓他都覺得驚訝。拉琴的時候總有些像是演練過千百遍的熟悉感,他能感覺到手指在弦上按出的音色是那樣的流暢自然。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回想著,似乎聽到了一陣歌聲。少女的聲線像是夜鶯一樣,那句歎息般的歌詞輕薄得像夢一樣,在他的腦中化作了虛幻的回音:

當真摯的心枯萎,深愛的人遠去

誰還願意在、這荒冷的世間獨自淒涼

“似乎是……一首歌?”海因裡希有些不確定地皺了皺眉,偏頭回答道。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午後,他拉著小提琴,夜鶯用她閃亮的眸子向他表述著喜歡,而他卻不爭氣地害羞逃開。

陽光過於燦爛,他看不清少女那張姣好的臉。他伸手想去抓住她,她卻微笑著消散了。

這個人,是誰?

“海因裡希,你怎麼流淚了?”巴齊尼簌地站起,慌亂地在身上翻找手帕,“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又想起傷心的事。”

傷心?

不,那是很溫柔的事情,是他再一次遺失的玫瑰花。

“我好像……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忘記了一段很美好的回憶……”

呢喃輕得像是夢囈。

指尖的眼淚是真的,心裡的鈍痛不是假的,但恩斯特的記憶裡關於“她”的部分已經空了。

小提琴家接過好友遞來的手帕,擦掉了這些莫名的水滴。他頓了頓,壓住心裡的空蕩,鬼使神差地說了這樣一句。

“這首曲子屬於你……巴齊尼,我將它題獻給你。”

馬車穿過巴黎的門戶,車輪輾軋在鋪路石上變奏成熟悉的旋律——這是巴黎聲音,是回家的迎賓曲。

天氣有些悶熱,李斯特鬆了鬆外套的扣子,理了理不再閃耀的金發,希望能讓自己精神點。

在接連的幾場高強度的籌款音樂會之後,他終於能夠稍微歇口氣,再將所有收入都托付給官方後,他便準備返程。

鑒於老是念叨自己婚姻的母親,李斯特準備回匈牙利去看看安娜,順便宣告自己已經求婚成功,下次就可以帶著合法妻子給她看了。

奈何計劃的好好的行程,卻被祖國人民們突如其來的熱情打亂。先是使團的迎接,古老的佩爾斯堡再一次為這個天才橫溢的鋼琴家敞開了大門。列在橋邊等候他馬車的熱情市民歡呼著他的名字,議員們也在隊列的最前麵迎接他。

這是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舉行音樂會的地方,此刻他回想起了自己音樂的開端是來自於這片離開已久的土地。他無法拒絕祖國對一個遊子的召喚,他隻能用一場接一場的鋼琴來回饋這些可愛的人。

隨之而來的褒獎和授銜卻讓他感到了一絲疲憊,他的心比起浮華的喧囂已經更習慣寧靜的陪伴。在使出了他畢生的技巧推掉了貴族們的邀約後,他悄悄地回了雷汀,隻想和母親好好聚一聚。

奈何風聲被走漏,小小的村落從未這樣熱鬨過。李斯特再一次被匈牙利人的熱情緊緊包圍了,他可以拒絕那些華貴,卻無法拒絕這些質樸的臉。如果他的音樂能讓他們高興,對他而言比取悅一個貴族更能讓他深感榮耀。

他在雷汀駐足了好長一段時間,這裡充滿著他的回憶。那些隱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麵再次打開浮現:他的第一架鋼琴,習字的本子,記錄著稚嫩筆觸的樂譜稿,院子裡的葡萄架,做禱告的教堂……

李斯特歡快地決定:這次回到巴黎,就要把他的小提琴家接到這裡。在他將自己的童年和家鄉剖析給她後,他要為她披上婚紗,在這個安寧的小村莊讓她轉變成名正言順的“李斯特夫人”。

在他暢想著一切的時候,關於帕格尼尼去世的消息才慢慢地傳遞到了雷汀。他才即刻收拾行裝,找了最快的車夫馬不停蹄的趕往巴黎。

一路上李斯特都在懊悔,他為什麼要為彆人的快樂意願左右?明明他的小提琴家,才是他現在最珍視的人,和她有關的事,才是他最重要的事!

……

“夏洛琳,夏洛琳,我回來了——”

樓梯間裡響起了李斯特急切的呼喚,他迅速打開門,等著將他的摯愛緊緊摟在懷裡。

“夏洛琳?”

房間空蕩蕩的,沒有她夜鶯般的回應,沒有她飛奔而來的熱烈擁抱,隻有一位張開雙臂癡癡等待的鋼琴家。

李斯特迅速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確認沒有她的身影。

“斯特裡普夫人,你知道夏洛琳去哪了嗎?”他趴在門外樓梯的扶手向樓下呼喊。

“夏洛琳?”房東太太有些遲疑地在樓梯口回應,“先生您剛回來就要有朋友拜訪?”

李斯特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國外呆久了法語都不標準了,竟能讓人誤解他言語裡的意思。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忽視了那一點不自然。

“算啦,夫人,我出門去找弗雷德。如果夏洛琳回來了,務必讓她在家呆著彆出門啦?”

還沒在家待夠幾分鐘的鋼琴家又一次風風火火地出了門。他步履極快,沒有聽到身後房東太太的自語聲。

“在家呆著彆出門?她?李斯特先生什麼時候和一位小姐同居了?”

肖邦徐徐地打開門,立即就有一個金色的腦袋湊上前。他的眉隱隱地抖動著,這個人真的一點外都不跟他見。

“驚喜,弗雷德,我回來啦,高興嗎?我可是一到家就來你這兒啦。”李斯特給了肖邦一個大大的熱情擁抱後,便一股腦地衝進他的客廳,在沙發上有些癱軟地坐下。

“您的禮儀呢,先生。您這是在國外呆久了,徹底解放了您的天性了嗎?”肖邦隨意地打趣著他,卻還是走到茶壺邊為他倒了杯茶,“茶水要不要?”

“哦,天使一樣的弗雷德,你解救了乾渴得快要昏過去的弗朗茨了。”他接過茶,在主人的不讚同裡將它一飲而儘,“我到現在真的一口氣都沒緩。”

“所以,我該說我的榮幸嗎?”

李斯特衝著肖邦眨眨眼,得到了對方一個嫌棄的冷哼。

“說吧,你不是在國外做籌款演出的嗎?這麼急衝衝地回來找我有什麼事?”肖邦接過客人的杯子,準備再給他續茶。

“籌款演出早結束了,我是被那群王公貴族絆住了,然後回了趟家。不然早到巴黎了。”

波蘭人倒茶的姿勢頓了頓,他的眼睛暗了暗,最終閉上後睜開,隻手將茶杯遞給他。

“帕格尼尼去世了,夏洛琳一定很難過。來找你是因為我沒在家裡看到她,想想在巴黎她最有可能是來尋你了。”

李斯特話還未說完,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響,他眼睛亮了亮,立即站起身來。

“哇哦,弗朗茨,真是驚喜!”

李斯特欣喜的笑容淡在了臉上,邁出的腳又收了回來。開門的人,是抱著一大袋麵包的喬治·桑。

“喬治,見到你我也很高興。你……怎麼穿上了裙子?”

好友的問話讓這位爭強好勝的女士瞬間露出了小女人的羞赫,她將裝著食物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跑過來在肖邦臉上偷了個吻,挽著他一臉幸福地看著李斯特。

“當然是為了我的弗雷德呀,我可以為他變得比女人更女人。驚喜吧?”

李斯特的眼中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了,讓他不解地是肖邦不論是吻還是挽手,都沒有躲開桑。

“你、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你在說什麼胡話呢,弗朗茨,再這樣下去我可要生氣了。”桑佯怒道,“當然是四年前啊!先生們,我去準備餐點,你們先聊。”

四年前?來找桑你認真的嗎?

那你告訴我,我和夏洛琳在瑞士一起騎馬同遊的那個人是誰,幽靈嗎?

“告訴我你們是逗我玩的——”對方一臉默認的表情讓李斯特覺得今天是不是自己沒睡醒。

“你來找我什麼事?”肖邦重新提及了重點。

“我來找夏洛琳啊,弗雷德,你知道夏洛琳在哪嗎?”

他有些期待地看向對方,對方皺了皺眉沉默不語的深情令他心中一慌,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突生懼意,有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開始一點點地填補他的認知,便不想知道答案快速想離開這。但那個淡漠的波蘭人沒有給他機會,用一句話輕易地就讓他整個世界都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