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1 / 2)

傍晚, 做完成績表, 陳月洲伸了個懶腰,從辦公室裡出來去食堂吃完飯。

刷卡買了份肉末炒豌豆蓋米飯,他坐下一邊吃一邊拿出單詞本看了起來。

“喲, 好學生, 忙完啦?”

忽然,一份餐盤被放在了桌子的另一端, 隨後,一抹消瘦的身影在他麵前坐下。

陳月洲抬頭, 是白天那個隨心所欲的學霸。

他收回視線, 餘光無意識落在對方的餐盤裡——

一份煎牛排、一份炸雞腿、一份炸雞翅、一份蛋撻和一杯抹茶奶泡。

他蹙眉。

啊,該死的有錢人。

北醫的食堂總共有四座, 每座食堂都有六層, 一層是麻花、豆膏、老酸奶和雲片等普通零食與水果,國家補貼60%;二層蓋飯、冒菜、水煮魚和炒菜的正常餐, 國家補貼70%;三層是蘭州拉麵等清真餐, 國家補貼75%, 四層烤肉、烤串、德州扒雞等特色餐,國家補貼10%;五層是牛排、意麵、蛋撻和糕點等西餐與甜品,國家補貼5%;六層是大超市, 0補貼。

自己家條件雖然不算差,但北川畢竟開銷高,他並不想在糧食上浪費多餘的錢,既然國家有補貼, 一二三樓的飯菜品種又那麼多,為什麼還要去四五樓點那種幾乎沒有補貼的飯?

“安汐羊學姐,五樓的飯為什麼要端到三樓來吃?你不累嗎?”他冷冷地掃了眼安汐羊,之後挪開視線。

“因為看到你了,想跟你聊聊。”安汐羊笑盈盈地撐起下巴。

“跟我聊什麼,我們又不是認識。”

“你手上的是單詞表吧?”安汐羊對陳月洲的冷漠視而不見,“真厲害啊,吃著飯也能背單詞,我如果在這麼嘈雜的地方看書一定很想大打人,難怪副主任那麼喜歡你,你應該獎學金不少吧?”

聽到獎學金,陳月洲臉上多了幾分自豪。

但考慮到對麵坐的這位能被霍普金斯錄取,他謹慎地哼了聲:“嗯,還可以吧。”

“多少?”

“八千。”

“幾等?”

“二等。”

“啊?二等這麼少?”安汐羊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色,“啊,北醫果然是不行了啊,複旦醫學院今年社獎六萬呢。”

陳月洲:“……那你呢?你應該獎學金拿的比我多吧,為什麼問我。”

“我啊?”安汐羊聳聳肩,“我沒有獎學金哦。”

“怎麼可能?”陳月洲露出懷疑的目光。

“呃……因為學校每學期不是都組織什麼活動啊、競賽啊、什麼去養老院做誌願者啊、去兒童福利院陪小孩子啊之類的,還有義務勞動,我都翹掉了。”安汐羊無所謂道,“我不喜歡參加活動和做義務勞動,我也不喜歡去養老院和福利院,我就沒去,然後被打上思想不端正的標簽,獎學金和先進學生這類評選從來沒有我,無所謂啦,反正二等才八千,一等也應該沒幾個錢。”

陳月洲:“……”

啊,該死的有錢人。

不對,該死的學霸。

如果不是學校念在她優異的成績上,早就給她扣學分了吧?

這種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態度真是讓人不爽啊。

快速將盤子裡的飯扒拉乾淨,陳月洲將碗盤交到清潔處後匆匆離開。

……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冤家路窄。

自從和安汐羊在教務處和飯堂有過兩麵之緣後,陳月洲覺得自己時常遇到安汐羊,並總是本能地注意到她。

他發誓,這絕對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而是安汐羊身上有一種吸引力,讓他情不自禁想要關注。

他禁不住向翟建鵬打聽安汐羊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翟建鵬聽到安汐羊的名字笑了笑,讓他有空去聽聽羅斯海的公開課。

羅斯海是北醫非常有名的教授,畢業於哈佛大學醫學院,主講一些前沿醫學概念,她退休後被返聘回學校,偶爾上一上公開課,但凡她的課,都會有安汐羊的身影。

翟建鵬以為陳月洲看上了安汐羊,為了幫好兄弟了解安汐羊,他特地調查了羅斯海教授的公開課時間,兩人一起趁閒跑過去旁聽。

終於,在某次談及國內熱議了數年的轉基因問題時,陳月洲第一次見識到了安汐羊的“廬山真麵目”。

當有一位女同學站在轉基因有害的角度做了一堆實例和數據演講分析後,一直沉默的安汐羊忽地站了起來,以極其冷漠的語態抨擊對方數據中的漏洞,並將對方的調研結果貶低得一文不值。

被咄咄逼人的安汐羊逼到快要哭出來的女同學最後生氣地啜泣道:“我……我知道我的數據可能不夠完整不夠精確,可是並不是一文不值不是嗎?本來就沒有定性的話題,你憑什麼說我是錯的呢?安汐羊,你不能隻要彆人和你觀念不一樣,你就認為彆人錯了吧?”

安汐羊微笑:“你說你的數據不精確?不完整?一本正經站在這裡信口雌黃的內容你自己居然都不清楚?”

“我隻是說說……”

“說說?”安汐羊離開座位,繼續微笑,“你最近,因為要不要跟你男友結婚去北京發展,怕是忙得根本沒工夫顧及課業吧?”

“哈?”女生有些氣,“我和我男友的事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你想拿到羅斯海教授的推薦信,好在北京的某座赫赫有名的醫學院讀研然後留校發展吧?”安汐羊笑盈盈地走到女生的麵前,拿起她桌子上的演講稿,“哇,不錯啊,把外國的文獻原模原樣打印下來……哇,居然還有來源非官方的新聞數據,這種東西連可信度都沒有就像是記者為了搞噱頭而在報紙上胡寫一樣,這樣的內容你也敢在公開課上堂而皇之說話?”

“並不是這樣的!”女生紅著眼看向安汐羊,“我,我是認真調查的!如果你覺得有虛假的!可以把我非官方的數據扒去!但是我的的確確認為轉基因是錯誤的,因為……”

女生話說到一半,安汐羊忽然一把抓起她桌上的全部資料,冷笑:“認真調查?官方還是非官方你看不出來區彆嗎?彆開玩笑了!你現在滿腦子都是一畝三分地和生兒育女的破事吧?

既然打算做一個隻知道吃喝享樂等死的母豬,那就老老實實擺出一副母豬的樣子多下幾個崽在養豬場哼哼唧唧去吧,在這裡裝什麼研究者?中科院要都是你這種滿腦子功利主義的廢物,國家早就完蛋了。”

安汐羊說著,長臂一揮,將女生收集的資料撒在空中,掉頭走人。

“功利主義怎麼了?功利主義就不能做科研嗎?為了錢為了仕途為了好的生活就不能做科研嗎?”

安汐羊停下腳步,回頭,冷冷道:“不能。”

“為什麼?!”

“如果廉價的研究項目能讓你拿到研究經費,你還會從事吃不不討好、也許研究不出任何東西的高端研究了嗎?不會,這就是你們功利主義者的天花板的高度,這也是國內大多數高校裡研究生導師和博士生導師的現狀。”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高考700分出生在大城市還家境優渥不用為生活操心嗎?我們這種窮鄉僻壤我這種不受父母待見的孩子光是活著、努力著、拚了死命走到北川醫科大學已經用儘全力了!”女生不甘地嘶吼。

安汐羊向前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女生,輕蔑地笑:“所以你現在是窮到四處乞討了嗎?窮到吃不起飯穿不起衣服了嗎?我看你人模狗樣的站在這裡啊?既然窮成這個樣子乾嘛來北川啊?考個貧窮點地方的大學不是更省錢嗎?把名額讓給需要的人不行嗎?啊?窮鬼?”

“你——”女生氣得開始發抖。

安汐羊靠近了些:“你也不容易啊,明明知道北川現如今的GDP已經和上海並駕齊驅,窮得要死還削尖了腦袋往北醫裡麵擠,既然知道自己窮,覺得在這裡活著很累,就有點自知之明不要來啊……”

說著,她指著女生的手:“話說回來,我才發現你拿的是iPhone4啊,這麼貧窮還買得起iPhone4,這一台的錢夠你在三樓清真區吃兩年呢。錢哪兒來的啊?就你的成績獎學金最多拿個三獎根本不夠買吧?啊對了……你談了個有錢男友啊……原來你來北川醫科大不是為了醫學事業而是為了釣男人啊,既然想釣男人直接來北川做雞不就……”

“啪”一聲。

女生再也忍受不住,抬手一耳光落在了安汐羊的臉上。

“安汐羊你有完沒完!”女生怒道,“我就買手機怎麼了?我憑什麼不能買?你都能買為什麼我不能買?我是哪裡比你下賤了我不能買?開什麼玩笑?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隨隨便便被全球第一的醫學院錄取?你以為所有人的家庭都掏得起去國外讀書的錢?

我爸媽現在坐在家裡巴不得我現在在北川倒黴然後回去替他們那個不學無術坐吃山空還等著娶媳婦的兒子買單!

我如果不想點辦法,我這種成績也不夠、財產也不夠、在北川一無所有的人要怎麼拚出去?開什麼玩笑!”

“該說開什麼玩笑的人是我吧!”安汐羊伸手一把抓住女生的頭發,逼近她的臉頰,“趙書敏,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你在雜誌上投稿一些關於轉基因有害的話題的文章了,轉基因是否有害至今都是爭議,而你卻為了獲得更多的校績點,拿著一部分的實驗結果公布出去,而且裡麵還有非官方數據!

你知不知道不懂生物和醫學的大眾有多容易被煽動?他們可是會因為謠言說日本核輻射威脅就瘋狂去買鹽的笨蛋你不知道嗎?你知道為什麼但凡醫學院錄取分都在600分以上嗎?明明理綜難得要死為什麼還是要把這個學科的分數線拉的這麼高?

這是關乎到人類未來的專業啊?你作為一個醫學生我不指望你對人類有憐憫之心畢竟我也沒有,也不指望你有什麼無關物質的理想畢竟很多人都沒有,但你對自己的專業都沒有所謂的羞恥心嗎?窮就是你可以比彆人更寬於律己的理由嗎?既然是你拚死拚活考來北川這種你根本就負擔不了的城市,那你就應該對你的行為負責人,現在在這裡哭窮說自己不容易給誰看?!”

安汐羊說完,一把推開女生,轉身就走。

等她走後,同學們紛紛蹲下身子,替不斷抽泣的趙書敏收拾地上的資料。

整個教室裡冷冷清清的,大家麵麵相覷,時不時緊張地看看台上一直隔岸觀火的教授。

事後,安汐羊將趙書敏投訴到北醫的學術道德委員會,不久後,雜誌和校內學報上再也沒有刊登過趙書敏的文章,當然,教授也沒有替趙書敏寫推薦信,甚至學校直接將趙書敏從保研預備生的名額中剔除,並在檔案裡記了一筆。

畢竟,上層認為安汐羊是一定會去霍普金斯讀書的,相比安汐羊這種不可多得的未來前景勢必一片光明的學生,趙書敏那種隻顧著眼前一畝三分地的學生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之後,因為大城市的醫學學府都比較在意趙書敏檔案中的學術道德處分問題,無一將她錄取。

而她的男友,也因為她不能同自己去北京發展而火速同她分手。

走投無路的趙書敏最終選擇回到了自己那個七八線城市的家鄉,被父母嘲笑一番“果然女人就算上了名校也沒什麼用”後,逼著她和鎮上的某個二婚的男人結了婚,在鎮醫院裡潦草地開始了新的人生。

得知這件事的翟建鵬尷尬地笑笑:“知道了吧,安汐羊是什麼樣的人。”

陳月洲陷入沉默。

人類這種思維較複雜的生物性格是立體而多麵化的,不會像攻略遊戲中的角色那樣,單單隻存在一個好似完整的屬性。

大多數人類都屬於混亂善良陣營,他們既有人性最真善美的光鮮一麵,也有自以為為是上帝的一麵,更有陰暗醜陋的一麵。

法律所能定義的不過是一個人是否需要被懲罰,而不能定義他人的好壞。

就像即使教養再好的孩子也會嫉妒,和善的大人也會背地裡對彆人家的事評頭論足,擁有崇高理想說出“立誌是讀書人最要緊的一件事”的偉人是個亂搞男女關係還有戀幼癖的男人,創造全球市值利潤最高的公司的龍頭其實壓榨了另一位合作者並在坐擁億萬家產的情況下拒絕提供親生子女的撫養費,遍布數學物理課本的大科學家盜取過彆人的理論並為了證明自己的強大而在他人死後還要抹黑和鞭屍……

說到底,世界上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存在什麼真正的好與壞。

某一方麵的好人,某一方麵的壞人。

全是相對的。

安汐羊便是如此。

在擁有崇高誌願的背後,是一個自負自傲且苛刻殘酷的靈魂。

翟建鵬說,學校裡麵有個老師是安汐羊姥爺的學生,對安汐羊頗為了解。

安汐羊出生於中產家庭,四位祖父母全部是老一輩知識分子,父母都參與過公派加拿大留學,安汐羊自小受著公平公正且講究謙卑的家庭教育。

所以安汐羊有著比失敗家庭孩子更加陽光、自信、自尊和樂觀的生活態度。

可是,家庭教育雖然是決定一個孩子一生人格走向的根,但並不是一個孩子教育的全部。

大學前的十二年義務教育裡,孩子人格成型期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待在學校的。

充斥著利欲熏心大人的學校,對於擁有絕佳智商和創造力的安汐羊人格的成型有過而無功。

明明爸媽說過做任何事都要懂得先來後到,可在學校裡老師卻鼓勵她搶彆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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