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13(1 / 2)

離開市局的端琰迅速駕車並撥通報警電話, 順便聯絡自己在九九莊園西所屬轄區派出所的熟人,等趕到九九莊園西G棟501時,大門已經敞開,有幾個警察在裡麵來來回回走動。

衝進玄關, 端琰首先看到的是頭頂的攝像頭, 他頓時眉頭一擰, 本能地看了眼室內電箱的方向, 上麵蓋著一副裝飾畫, 看不到裡麵的情況。

這時,一直在門廳處瑟瑟發抖的安汐羊慢騰騰走了過來, 用幾乎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在, 小洲開口挑釁,的第一次,我就覺得有問題, 就, 在我房間裡讓電源短路,讓電路跳閘,沒有監控保留,下來,不用擔心。”

端琰掃了眼安汐羊:“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報警?”

安汐羊低下頭:“……我……我……”

端琰沒等她把話說完, 繞開她向裡麵走去。

一進入內廳, 他的腳步頓住了。

客廳的酒櫃附近的地板上,到處都是破碎的玻璃渣和觸目驚心的鮮血。

幾乎是出於本能,端琰大跨步地走上前去, 看著地上那攤鮮紅的血跡,一把抓住身旁的警察:“怎麼回事?什麼情況?發生了什麼?”

“喏,那邊,男方的律師已經來了,據說是打架,都已經送附近的九九醫院了。”警察道,“男的頭破了,女的稍微嚴重點,摔在玻璃渣上,然後手腕,不好說……”

端琰側目,不遠處站了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手提公文包,正微笑著看著端琰的方向。

“你好,你就是端琰端先生嗎?”律師說著走了上來,遞上名片,“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聊聊你的女朋友和崔初原的問題,畢竟我們都不希望一個小小的爭吵就導致太過於嚴重的結果不是嗎?”

“不需要。”端琰看都沒看律師一眼,掉頭就走。

“你不需要,不代表你的小女朋友不需要啊……”望著端琰離去的方向,律師勾了勾唇。

……

端琰驅車來到九九醫院,在急診查了入院記錄,發現陳月洲已經被轉移去了骨科,就匆匆找到住院部。

推開病房的門來到病床前,首先印入眼簾的是少女滿是血痕的小臉。

順著這張慘不忍睹的臉蛋向下看去,她的身體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右臂被一些亂七八糟的器械架起,左手手腕紮著留置針,上麵掛著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點滴袋。

端琰的身子頃刻間僵在原地。

一抹涼意順著他的脊柱向上爬去,瞬間在四肢擴散開來。

“你是家屬嗎?”這時,一個小護士探頭進來。

“我現在就去交費用……”端琰黑著臉轉身就向外走。

“哦不是這個。”小護士搖頭,“已經有人交過她的後續所有費用了,隻是看到你進病房所以問一下……她沒什麼危險,你不用擔心。”

小護士從桌上拿起病例,指了指道:“肱骨中段長螺旋骨折,現在正在排手術,目測很快就會到她,然後就是玻璃渣劃傷,玻璃渣在急診的時候已經被取出,情況不算太嚴重……她昏迷的原因是神經性休克,簡單來講,是因為劇烈的疼痛刺激而疼暈的。”

說著,將病例放在端琰麵前:“有什麼問題來護士站找我,我姓張,是她的責任護士。”

等小護士離開,端琰轉身,看著床上毫無聲息的陳月洲。

疼暈……

得多大的疼痛,才會讓一個人疼暈過去……

他靠近病床,視線落在陳月洲蒼白的臉上。

他伸手,本能地想去觸碰陳月洲的臉頰,卻發現伸出去的五指在輕微顫抖,即使用力去控製,也難掩心底的震顫。

下一秒,向來臉上沒有太多情緒的他露出了有些困乏的表情。

端琰垂下頭,咬牙切齒般地低聲道:“陳月洲,你隻是我打敗趙世風的道具,你隻是我還清林安安人情的道具,你隻是我擺脫偽裝成彆人生活一輩子的的道具,你隻是我解放自己的道具……既然是道具,你為什麼要給我惹事?”

他深呼吸,露出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狼狽表情。

“你大鬨張明宇婚禮替你抹去疑點痕跡的是我,你和羅楚軍對立替你擺平亂子的是我,你插手彆人婚姻替你找孩子下家的是我,你沒地方可去給你吃喝讓你住的是我……

你為什麼一夜間變白變漂亮變得和以前截然不同我沒根本不在意,你從哪兒來那麼多錢到底騙了多少人我也不在意,你為什麼性格大變連以前都忘得一乾二淨我更不在意,我想要的,不過是你身上有關趙世風殺人的證據而已——

你以為我什麼都看不到嗎?你以為我的包容是我真的喜歡你嗎?我的人生是寫好的劇本,連自由都談不上,又怎麼會去考慮這方麵。

為什麼你就不能像彆人一樣心懷感激我對你無條件的好意?你所應該做的,不是在這裡給我惹是生非讓自己變成這副樣子,而是乖巧地感激我對你的好然後回饋我對你的善意,按照劇本那樣進入一個熱戀中的角色,然後,作為一個熱戀中什麼都願意告訴男朋友的小女生——成為我揭穿趙世風殺人真相的道具。

可是你為什麼不知道感恩?為什麼要天天給我惹是生非?為什麼要給我製造負罪感?!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要讓你這麼折磨我!”

最後的話,端琰幾乎是低聲嘶吼出來的。

他委頓無力地撐住額頭,視線埋入一片晦暗之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熟悉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回蕩著——

“小琰,你不是我呂博和端溪的兒子,你要記住,你是江陳輝的兒子,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這個事實——”

“小琰,我和媽媽欠林安安阿姨的太多了,我們家有今天都是托林安安阿姨,你有今天也是托林安安阿姨,她唯一的遺願我們不能辜負,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忍,但是,隻能靠你了——”

“小琰,如果你真的累了,你可以告訴我們,但是,我希望你考慮一下,有些行為還是不要有,關於江林茵的秘密,拜托你,永遠藏下去吧,這是我們一生的請求——”

……

“負罪感,是因為,行為違背了,自己的認知。”背後傳來女人斷斷續續的聲音,中斷了端琰痛苦的回憶。

他驀然斂起臉上失控的表情,恢複了往常冷漠而疏遠的模樣,撐起身子回頭,是安汐羊。

大夏天,她穿了套黑色的長袖長褲,慢騰騰地走了過來,在陳月洲床旁坐下。

“你,不介意,我,在這裡坐下吧?”

端琰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他轉身:“你如果要陪著她,我就回去了。”

“你……”安汐羊伸出手,拉住了端琰,“負罪感,是因為,行為違背了,自己的認知,而行為,大都是,潛意識的選擇。”

端琰掃了眼安汐羊拽在自己袖子上的手,視線冷了幾分:“你想說什麼?”

“你的認知,和你的潛意識,是不一樣的,所以,你才會做出,違背,認知的行為,我,我大學時候,做過類似的課題,我……”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鬆手。”端琰漠然抽回手臂。

“我是說你,你的思想判斷,認為你現在所,做的一切,是正確的,但是,你的內心深處卻在,譴責自己。”安汐羊再一次抓住端琰,“你的內心深處,對陳月洲有愧疚感,你看到她受傷,愧疚感更重,說明你其實內心深處,在乎她……”

“放手。”不等安汐羊把話說完,端琰再次抽回手臂,並離開了病房。

安汐羊望著端琰離去的方向,緩緩收回視線,看著床上依舊昏睡的陳月洲,眼神一片放空。

好一會兒後,病房的門被拉開,崔初原的律師走了進來,看到安汐羊的時候一怔,緊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那個,陳月洲小姐醒了嗎?”

“做什麼……”安汐羊本能地一顫。

“想同她談一談……和解的事。”律師從文件夾裡取出支票,“崔先生已經開價了,就差她本人……又或者她父母的同意了。”

……

陳月洲做夢了。

不知為何,這個夢有點遠,他夢到了自己小時候。

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一望無際的黑土地,還有那個貧窮落後的小山村。

淩晨四點半點,天還沒亮,母親就起床開始燒柴做飯,等五點時候,母親會拉四個姐姐起床幫忙做些農活,等他和父親起床後,牲口喂了,衛生打掃了,蘸醬菜和大碴粥也做好了。

潦草吃了飯,他將碗一推,收拾了書包就去上學。

離家最近的小學就在村口,走路過去不到十分鐘,他總是最早到的那幾個。

拿出今天要用的課本,和幾個哥們兒閒聊幾句,同學們陸陸續續來了,紛紛到小組長那裡交作業。

“洲啊,你能不能下次把你的碗筷一收啊!就這麼點兒活兒都不做嗎?啊?”背後傳來女聲,是四姐,陳月菊。

“乾嘛讓我收啊,爸說了擱那兒就行了,有你和大姐呢不是?”他撅了撅嘴,“爸都說了,家裡的事不用我操心,我隻管念書就行了。”

“你——”四姐氣得小手一甩走開了。

農村的學校,因為孩子們上下學路途遙遠,且大多家庭沒有經濟能力供孩子們去讀補習班,所以並不提倡減負教育,陳月洲從小學就開始有晚自習。

晚自習的時候,這個月的小考成績出來了,他的數學班級第一,語文第二,英語第四,總分在全班排第二,四姐是第一。

晚上回家的路上,四姐興高采烈地捧著成績單,邊走邊看著夜空中碩大的月亮道:“看吧,我收拾碗筷,分數還比你高。”

“哼。”他冷哼一聲,沒接四姐的話。

等到了家,母親正在準備晚飯,父親坐在電視前看新聞,四姐舉著成績單就衝了進去:“爸,看,我全班第一!”

父親掃了眼四姐,然後錯開視線看著後麵進門的他:“你幾個分啊?”

他聳聳肩:“第二。”

“哪門課拖後腿了?”

“英語。”

“英語啊。”父親抽了口水煙,朝著房梁吐著白霧,轉身看著母親,“你給洲在咱們縣上報個英語補習班啊?”

母親一聽回頭:“這才小學啊,再說了,哪兒有錢啊。”

“梅子不是都高中了嗎?女孩兒念個高中就夠了,讓她以後幫你做活兒唄?”

“爸你說什麼呢!”正在飯桌前幫忙放碗筷的大姐陳月梅一聽,頓時氣得站了起來,“我成績絕對能去哈爾濱讀大學,你憑什麼讓我退學呢?”

“你——”父親見大姐敢還嘴,頓時兩眼瞪得渾圓,抬手用煙槍指著大姐,“你再給我說一句話?”

“我就說!我就說我就說我就說!憑什麼!憑什麼啊!”大姐摔了手中的筷子,忿忿不平道,“憑什麼我要退學讓他讀書啊!我是欠他的嗎!他學習不好怪他自己啊!”

“你個小兔崽子!”父親頓時摔了手上的煙槍丟在大姐的頭上,大姐躲閃不及,被煙灰燙著了手腕。

“憑什麼啊!”大姐看著瞬間泛白起泡的手腕,眼淚“唰”就流了下來,“哈爾濱多少獨生子女,一個女兒的家庭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嗎?你要是想飛黃騰達,等我考上大學養你們讓你們飛黃騰達還不行嗎!”

“你不行!”父親怒瞪著大姐,“你生不下來我們老陳家的後人。”

“你有病吧!不管我跟誰結婚,我生下的孩子難道和你沒有血緣關係嗎?難道你不是孩子的爺爺嗎?難道遺傳基因隻遺傳男方一方的嗎!如果你那麼在意姓氏,我找個姓陳的結婚不就好了嗎!我到底為什麼要被這麼對待啊!啊!?”

父親一時語塞,但並沒有因此而妥協,反而直接脫了拖鞋照著大姐丟來。

“姐彆說了!”二姐陳月蘭一把抱住大姐的胳膊,一雙大眼睛瞬間變得通紅,“姐,彆說了,咱們還過不過了……”

“過什麼過!”大姐憤怒地一把推開桌子,“我告訴你,你讓我輟學,我就再也不會回這個家了!”

“那你就彆回來,養你個兔崽子不如多養幾個兒子!”父親轉身上了樓。

望著眼前亂成一鍋粥的家人,三姐麵無表情地將四姐拉到了一旁,從她手中拿走成績單,轉身,將它撕得粉碎,丟在了垃圾簍裡。

看著抱著二姐痛哭的大姐,他伸了伸手,想去安慰,卻想不到任何能安慰的話語。

畢竟,他也想念書啊。

他也想去大城市、想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他……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啊……

“洲,把飯端到房子裡吃,快去。”母親將飯碗遞給他,還多夾了幾塊肉放在他碗裡,“彆讓你姐瞧見了,快去。”

“我……”他又看了看大姐。

“看什麼看!都怪你!”大姐察覺到他在看自己,頓時怒瞪著他吼叫,“要是沒有生你就好了!要是沒有你就好了!都是你的錯!都是因為生了你!”

他的內心“咯噔”一聲。

孩子的情商是做不到體諒彆人說出刺耳的話背後的原因的,隻會知道:啊,我好心關心大姐,大姐居然詛咒我,那我也不想關心你了,活該你被爸打!

從那天起,他和大姐的關係就漸漸變得疏遠了起來。

父親還是沒有讓大姐繼續讀書,並且為了讓大姐斷了讀書的念頭,很快就替她找了個婆家。

婆家擅長為人處世,見了大姐向來好吃好喝伺候著,從不對她惡語相向,從不對她大聲說話,她想要什麼也儘量滿足。

大姐在感情上沒什麼經驗,在她看來,這個新的家庭比父母的這個家庭強了千百倍。

很快,為了擁有能給她真正帶來幸福的家庭,大姐就同意了這樁婚事。

結婚後,她住在了夫家,同丈夫和丈夫的父母一起生活。

然而,就在婚後第三年,婆家就說出了五年生三的育兒計劃,並且不容反駁。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自從大姐離開家後,家裡冷清了不少,這樣二姐也產生了離家的念頭。

她學習差,也不想學習,在家比大姐還不受待見。

本來想混個大學文憑之後去哈爾濱闖蕩,可一見大姐這個前車之鑒,自知父親不會供她讀書,更不會給她留一點兒錢,索性偷偷跑了出去,和鎮上一個混混攪合在了一起。

不久後,她未婚先孕,男方拒絕給父親提供彩禮,這可氣壞了父親,在家裡天天大罵“果然就不該生女兒,還是兒子好”這樣的話。

不過,也許是吉人自有天相吧,二姐婚後那個混混反而收斂了些,帶著二姐離開了這個偏遠的小村莊,去長春做生意去了。

家裡少了兩個女兒,經濟開銷少了不少,父母對三姐陳月竹和四姐陳月菊也沒以前那麼吝嗇了。

因此,他和剩下的兩個姐姐相處得還算融洽。

隻是,父親還是從來不會表揚兩個姐姐,每當姐姐們成績比自己高時,父親就會說:“女兒遲早腦子會不行的,成績遲早會變差的……”

縱使姐姐們表麵上對父母的極度偏心裝得不在意,可是私下裡二人談話時,他能感受到,她們那份潛藏在心底的恨意。

後來,三姐考上了南方某個211大學,自知父親不會掏錢供她,她就自己申請了貧困補助,離家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這時候的他,也該讀高中了。

他原本計劃是在鎮上讀第二中學,因為二中距離家近,老同學多,他更喜歡和熟人在一起念書。

可就是這個想法,惹惱了一向最疼愛他的父親。

那是父親第一次動手打他,他至今還記著父親動怒時可怕的樣子——

“不可能!鎮二中那是什麼學校!還沒你大伯他那個蠢貨兒子的學校好!你丟不丟人!我的基因你大伯他配比嗎?我的子孫再差也不可能比你大伯那個破兒子差!你要是敢讀鎮二中,打不死你!”

“爸,可是二中我熟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