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5(1 / 2)

一個全身纏著繃帶的小女生搖搖晃晃地跑出病房, 很快就受到了路人的圍觀。

陳月洲頭還很暈, 一不小心撞在了旁邊長椅上的一位老太太的身上。

“要緊嗎?”老人連忙扶住他。

“沒……沒事……”陳月洲喘著氣道, “我想問一下……一個……一個瘦瘦的女生剛才走出去了……她去了哪個方向……”

“哦,是那個穿著黑衣服的女孩子?”老人指了指樓梯間的方向,“她去了那邊。”

“謝謝。”陳月洲說著就要離開, 老人卻拉住了他——

“不好意思,有點好奇, 請問一下,這是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有警察呢?”

陳月洲懶得搭理老人家的八卦心,急躁地甩開老人的手臂,隨口道:“既然有警察你問警察啊!”

說著,他連滾帶爬朝著樓梯間跑去。

有幾個病人家屬見狀慌忙去護士站找護士, 然而等小護士匆匆跑出來時, 陳月洲早已消失了蹤影, 那位老人也不見了蹤影。

“天啊!傷成那樣跑什麼啊!又不是沒交手術費!手術費都交了怎麼還有人跑啊!”小護士慌慌張張回了護士站, 焦急地翻著入院登記。

終於在聯係人一欄看到了家屬的電話,匆匆撥了過去——

端琰正在駕車去超市的路上, 聽到手機在震動, 回頭一看是個陌生電話,本能地摁下了藍牙耳機的接聽鍵。

“喂你好,請問你是陳月洲的家屬嗎?”小護士焦急地嚷嚷。

聽到“陳月洲”三個字, 端琰的神色瞬間黑了不少,他伸手準備掛電話,對麵又傳來小護士的聲音——

“病人自己拔了留置針和氧氣罩, 現在人不見了!受那麼重的傷還等著晚上手術,怎麼就跑了呢?我們沒有病人的聯係方式,隻有你的聯係方式,你能想辦法聯係一下病人嗎?”

端琰頓時蹙眉:“你說什麼?”

“我說,病人現在的情況很嚴重,怎麼能說跑就跑呢?剛才走廊有人看到她連滾帶爬地跑了!麻煩家屬聯係一下吧!她手臂不打算要了嗎!這麼熱的天氣,一身的傷口才包紮,感染了怎麼辦啊!”

端琰一聽,頓時煩躁地撐起額頭。

下一秒,他摁下掛斷鍵,一把扯下藍牙耳機丟在前櫃上,冷冷道:“她想死就讓她死吧,她想發瘋就發瘋吧,反正就算沒了她,我還是能夠將趙世風繩之以法。”

車子來到十字路口,右拐就將到達超市。

可端琰的視線卻本能地落在前方的白色變道掉頭圖標上。

“算了,善始善終。”

說罷,他大手一把攬過方向盤調頭。

……

陳月洲連滾帶爬來到了樓梯間,用左臂扶著樓梯一層一層向下走。

右臂還沒進行手術,目前隻是被固定住而已,每用一次力,劇烈的疼痛就讓他的身體一個趔趄。

“安汐羊——!”

他大吼一聲,然後不可自控地劇烈咳嗽了起來。

身體的震顫讓他再也站不住,跪坐在樓梯間開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走在前方的安汐羊麵無表情地回過頭,看著他,沉默了幾秒,問:“為什麼?”

“啊?”陳月洲努力抓著樓梯欄杆,不讓自己掉下去。

“為什麼要,做無用功?”

“並不是無用功……”

“就是無用功!”安汐羊忽然抬高了聲音,“全部,全部,全部都是無用功!”

她的聲音沙啞而無力,像是斷了翅膀的蒼鷹墜落海洋那一瞬間無能為力的嘶吼:“不要再牽扯進來了!不要再,給自己找麻煩了!如果不是,警察來的及時,你都要死了,你知道嗎!”

“不會的……”

“什麼不會的!從爺爺死,去的那天起!我就應該!我就應該陪著,爺爺去死!而不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該死,的那個人,是我!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不幸,我卻,苟且活著!真正,該死的人,是我!”

她說著掉頭跑出了樓梯間。

陳月洲想起身去阻攔,卻發現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了,整個樓梯間空蕩蕩的,連個能求助的人都沒有。

他使勁將身子向後靠了一些,召喚478:“我手機呢?”

478趕忙小跑著過來:【你手機……那什麼……被崔初原砸了……他看到你合成的他媽媽的床照一時憤怒就……】

“這怎麼辦……”陳月洲頭疼得厲害,每隔幾秒眼前就是一白,但一想到安汐羊的情況,他不得不隨手抓過幾隻紅色的“興奮棒棒糖”,大口咬碎後吞下,用僅剩的精力撐起身體,連滾帶爬地往樓下走。

……

此刻安汐羊已經來到了一樓,崔初原因為頭部被玻璃瓶砸傷而在急診進行包紮,包紮好之後,就在附近的VIP觀察室躺著,觀察室外站了兩個警察。

“這到底怎麼回事?”其中一個警察問。

“據說是扳手腕引起的打架。”另一個警察答。

“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大老爺們扳手腕?我見那小姑娘好小啊,又瘦又弱的……”

“這年頭人不可貌相啊,人家小姑娘輸了就掄起酒瓶子砸人腦袋,這男的說自己頭暈,現在待觀察呢,真可怕啊現在的妹子,我都不敢結婚了……”

“你不覺得這事情玄乎嗎?扳手腕輸了至於打起來嗎?又不是剛喝過酒……”

“不知道啊,但是人家律師在場啊,而且和解費一開就是五十萬,這事情八成會和解的,畢竟我看那女的不像是特彆有錢的人啊,都病成這樣了,連個家屬都沒有。”

“據說還不是北川本地人?北漂來的?”

“看樣子可能是……唉,輕傷和解檢察院基本是不管的,常有的事,不然那些小商小販做生意的,三天兩頭為了搶生意打個架出個血,那不監獄裡人都蹲滿了?兩萬塊錢和解的我都見過,更何況這種帶著律師一開口就是五十萬的……”

兩個小警察還在嘰嘰喳喳地嘮著嗑,安汐羊走到二人麵前,低聲道:“我是崔初原的妻子,我想看一下我先生的情況。”

二人聞聲對看一眼,拉開診室的門。

其中一個陪著安汐羊來到崔初原的病床前。

崔初原雖然沒受多大傷,但卻包了一堆紗布。

從頭上到胳膊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受了多重的傷。

安汐羊低頭,看著床上的崔初原,淡淡道:“她會和解的,這件事會結束的,結束之後,就,放過她。”

崔初原聞聲睜開眼睛,側眸掃了眼安汐羊。

“你要對付,就對付我一個人,就夠了,她不過是,還太年輕,容易激動做一些,事情,如果你很討厭,她,就讓她離開北川,就行了。”

“說什麼呢,老婆……”崔初原露出溫和的表情,伸手一把抱過安汐羊,將她緊緊摟在懷裡,溫柔繾綣地看著她的臉。

小警察一見,趕忙退後了幾步扭過頭去。

崔初原看著安汐羊麻木的臉龐,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柔聲道:“沒人能欺負我崔初原,我會讓她,還有她的小男朋友,全部都下地獄,知道嗎?”

安汐羊身子本能一顫。

崔初原說完這些話,又繼續裝模作樣地捂著頭:“不行,疼得不行,你先出去吧老婆……”

安汐羊轉過頭,向外走了兩步,又扭過頭:“崔初原。”

崔初原沒理她,繼續揉著頭裝病。

“你會,後悔的。”安汐羊用幾乎隻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斷斷續續道。

默默地走出病房,穿過長長的走廊,安汐羊來到醫院外的長椅上坐下,抬頭望著天。

七月底正是夏季最熱的時候,太陽毒辣辣的,光線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幾個年輕時尚的女生手牽著手從隔壁整形部的大樓裡出來,一個拉著一個激動道:“我就說這裡的絨毛眉紋得超棒對吧?你們還不信!現在紋了信了我了吧!”

“好看是好看……”一個女生照著手鏡,“就是有點貴啊,兩千多塊錢才能堅持兩年,平均一天快三塊啊,我買根植村秀的眉筆還能用三個月呢……”

“臥槽你看你平時畫的眉毛那是眉毛嗎?我十塊錢的名創優品畫出來的效果都比你畫的好好嗎?”另一個女生一邊吃小土豆一邊道,“行啦,這個月少吃點,咱們學校又不是外麵學校,補貼那麼高,一頓飯才十塊錢,你在北川上哪兒吃十塊錢還帶肉的飯啊,老老實實每天在學校吃飯不就好了?”

“隻能這樣了啊……”女生一邊美滋滋地看著自己的眉毛,一邊惋惜地歎道。

安汐羊望著三個女生離去的方向,緩緩閉上了眼睛,緊接著,一行滾燙的淚劃下。

她也有過這麼開心的時光……

大學的時候,她每天都是那麼的開心……

到底是什麼導致自己走到了今天呢?

走到這般淒慘的今天……

是因為她沒有功利心嗎?

是因為她沒有去霍普金斯讀書嗎?

是吧,也許是吧……

她掏出手機,看著通訊簿裡家人的號碼,猶豫了片刻,將電話打給了奶奶。

對方剛一接聽就緊張道:“汐羊怎麼了?你怎麼樣?有什麼事嗎?快告訴奶奶!”

“奶奶,我沒事,我很好。”安汐羊麻木地搖搖頭,她道,“奶奶,我隻是,想問你個問題。”

“什麼?”奶奶緊張地道,“你問,奶奶能答的奶奶都告訴你!”

“那,奶奶……你……恨我嗎?”

“恨你?”

“是我當初說,要讀北醫的,是我說要研究,延壽藥物的,可是,我卻中,途毀約了……”安汐羊垂下眼,“我放棄了醫學,去讀了曆史,是我毀約了,所以爺爺才……”

“汐羊你怎麼還這麼想呢?”奶奶的聲音多了幾分哭腔,她吸了吸鼻子,“汐羊,咱們拋開長壽這個話題好嗎?”

“……”安汐羊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沒說話。

“孩子,人活在世上,你爸媽生下你,我和你爺爺生下你爸,你姥姥和姥爺生下你媽,都是希望你們作為一個生命體,快樂地活下去,而不是讓你來為我們做些什麼,明白嗎?”

“……”

“孩子,如果我們生你是為了傳宗接代,養你是為了讓我們飛黃騰達,教你是為了完成我們遺憾的心願……那麼我們之間就不是親人,而是一場交易——一場我給了你生命和食物所以你要報答我們的特殊交易。”

“……”

“孩子,你要把我們對你的感情,冷漠地劃成一場交易嗎?”

“可是……”

“汐羊啊,你爺爺愛你勝過愛他自己,我也是,你爸媽也是,你姥姥姥爺還是,真正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家人,是不會為了自己的私欲,而讓你痛苦的。”奶奶哽咽了一下,“孩子,你想回報我們是好的,但是如果你回報不了,真的沒必要自責……”

“可是……可是……”安汐羊伸手拭去臉上不斷流淌的淚水,“可是,我上北醫,之前,我答應了爺爺,我親口告訴爺爺,我一定會改變基因,我一定會保護你們,我一定會讓,我們一家人,永遠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安汐羊說著痛苦地抱住頭:“是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任性,是我……”

“孩子……”

“是我的錯!”安汐羊用胳膊緊緊鎖著腦袋,壓著嗓子痛苦地哽咽,“都是我……如果我不去韓國就好了,如果我好好去霍普金斯就好了,明明……明明如果我,去了霍普金斯……隻要再努力一點……也可以輔修,曆史……”

“汐羊……”

“如果我真的,是有什麼高尚,遠大的目標,就應該在,讀了霍普金斯,醫學院之後,選修霍普金斯,的曆史係專業……霍普金斯,有那麼多豐富,的外文文獻,曆史我,想怎麼看,怎麼看,可是我偏偏去了,成均館大學……

都是我……都是因為,我一時氣憤……因為我氣憤那幾個,韓國學生說的話……那是我第一次,被人噎得啞口無言……都是我……如果我不那麼,任性……如果我好好,去霍普金斯,的話……爺爺不會死……我現如今所,遭受的一切……一定都是,我自己的錯……”

“汐羊!”奶奶大聲嗬斥道,緊接著咳嗽了幾聲,她緩了一下,氣息弱了幾分道,“孩子,錯的人是崔初原,你怎麼就聽不懂奶奶在說什麼呢……”

“可是我……可是我……”安汐羊抱頭痛哭“可是……是我導致了今天……是我讓我們一家人……都這麼……不幸……”

“孩子……”聽著電話那頭安汐羊的痛哭,奶奶使勁擦了把臉上的淚花,然後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很大決心般地哽咽道,“咱們換個話題吧,孩子,你還記得奶奶小時候教你的生氣了無法控製情緒該怎麼辦嗎?”

安汐羊:“……默默地數1000下。”

“對,數1000下,數完1000下,痛苦的事情就不痛苦了,難過的事情就不難過了,然後挺起胸膛,高高興興生活……”安奶奶說著,停頓了一下,“你現在開始數,等你數完了,你想說什麼,你想告訴奶奶什麼,奶奶就都答應。”

“奶奶……”

“數啊!”安奶奶大聲道,“奶奶的話都不聽了嗎?”

“好……”安汐羊擦了擦眼淚,閉著眼,默默地數起了數字:“1,2,3,4……”

……

閉上眼的瞬間,安汐羊覺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爺爺。

那是盛夏的午後,就像今天的天氣這般,惠風和暢,陽光明媚。

爺爺拉著她的小手,給她買了最喜歡吃的彩虹糖,她一邊吃一邊跳,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懷裡的彩虹糖頓時灑了一地。

望著滿地心愛的糖果,她放生大哭了起來。

“汐羊,不可以哭哦。”爺爺揉了揉她的頭發,慈祥地笑著,“咱們做個遊戲好不好?”

“什麼遊戲?”她委屈地癟著嘴。

“你啊,現在數數,閉著眼睛,數1000下,1000下之後,就會有奇跡發生。”

“真的嗎?”

“真的!爺爺還能騙你不成?”

“那我數,1——2——3——4……”

等她真的閉著眼睛數了1000下後,再睜眼,印入眼簾的是一包嶄新的彩虹糖。

“啊!彩虹糖!”她頓時撲到爺爺懷裡,一把搶過彩虹糖,拆開袋子興奮地吃了起來。

“這回啊,吃糖的時候不能跳了知道嗎?掉地上給公園的管理員叔叔阿姨多添麻煩啊?”爺爺蹲了下來,手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塑料袋,他將豆子一粒一粒撿進袋子裡,“下次啊,再弄掉了,你就得自己撿起來,明白嗎?”

“嗯……”她用力地點點頭,伸手摸了摸爺爺的額頭,“爺爺,你怎麼忽然間好多汗……”

“天氣這麼熱,爺爺當然會出汗啦……”

……

又是一個盛夏的午後,漫天雲彩,天朗氣清。

她興奮地舉著成績單衝進客廳:“爺爺!快看!我702分!我數學滿分可是全國第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超級厲害哈哈哈!”

“哇!汐羊好厲害!”爺爺頓時興奮地接過她的成績單,“這下北醫是沒得跑了啊!”

“那不廢話,爺爺你放心,我絕對讓你活到200歲,跟老王八一樣長壽!”她興奮地一摸鼻子,正打算再擺幾個POSS,結果一不小心腳丫子撞在了櫃子上,頓時疼得嗷嗷直叫。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爺爺上去拍著她的肩膀。

父親見狀笑盈盈走過來:“汐羊啊,你現在閉上眼睛,數1000下,爸給你個大大的驚喜。”

“啊?又是1000下啊?”她癟嘴,“太長了,我們100下行不行啊?”

“這怎麼行?”父親搖搖頭,“1000下就是1000下。”

“好吧好吧……”她癟癟嘴,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捂著眼睛開始數數:“1,2,3,4……”

等她數完1000下睜開眼時,印入眼簾的是一個小盒子。

“打開看看。”父親笑盈盈道。

“什麼?”她三下五下拆了包裝,是把鑰匙,上麵是大大的寶馬標誌。

她頓時愣住了:“這不是……車鑰匙嗎……”

“對,車鑰匙。”父親摸摸她的頭,“北醫離咱們家有點遠啊,我和你媽還有你奶奶爺爺姥姥姥爺商量了下,就決定給你買輛車了。”

“可是……我……我還沒駕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