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賀雲霆似乎察覺到了異樣。
“林先生?”賀雲霆語氣有些急切,“你還好麼?”
林晗想說還好,想說沒事,但在這一刹那幾乎連說話都覺得無力,奇異的窒息感湧上來堵住他的喉嚨,讓他張口欲言,卻最終沒有出聲。
而在窒息感過後,接踵而至的就是衝擊神經的暈眩,林晗閉了閉眼想甩掉這種感覺,但在昏沉的失重感中腳下一軟,向前栽去。
一隻有力又溫暖的手拉住了他。
賀雲霆將林晗拉向自己,想用另一隻手扶住他,卻又怕冒犯,最終隻是一隻手抓著他,另一隻手虛虛地攔在林晗身後,又未曾觸及,形成一種近似親密,卻擁抱未滿的姿勢。
“林先生?”
林晗聽著那個聲音,努力從難言的哀戚中抽離出來,勉強定了定神:“嗯。”
“我沒事。”他說。
他是真的沒有彆的想法,隻是在這一瞬感到了亙古無邊的震撼,再被這震撼席卷,沒入渺小的塵埃中。
自己在宇宙中,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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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賀雲霆像是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麼,驀地開了口。
“我第一次看見星空時也是這樣。”
林晗有些吃驚,抬眸看他。
“太空暈眩症,”賀雲霆替他解釋,“我當時也有,林先生彆怕。”
那時候的賀雲霆,還太年輕,太無畏,有著令人羨慕的信息素和精神力,更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能力和意誌。
機師選拔的前三輪沒有任何人是他的對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他雖寡言,卻也有著少年人的自負與驕傲。
那時的賀雲霆總覺得世界都是他的,年輕氣盛又心懷夢想。
直到他第一次登上了戰艦,第一次接觸到星空。
他像是被什麼東西攫住了呼吸,強烈的窒息感包圍了他——
自己那一刻顯得如此渺小,連一點存在都不配擁有。
人類努力多年的成果在太空中根本不值一提,或喜或悲,或大或小,都比不過一顆恒星死亡後煆燒出的碳基。
賀雲霆第一次開始陷入恐慌和懷疑,並產生了強烈的暈眩感,為自己的渺小感到卑微而無望。
“當時到了邊區,第一次在太空中駕駛,我所有的戰鬥技巧像是全都消失了,差點連最簡單的操作都無法完成。”
林晗心中莫名湧上一些難過,像是想與對方共情。
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
“我當時和你一樣,甚至比你更嚴重——我開始回憶很多無謂的事物,想借此冷靜。”賀雲霆站起身,他的身後遙遠的地方,有一顆沒有了聚變反應的白矮星,光芒淺淡,卻有著熾熱的溫度。
“但當我真真正正試著航行時,我又忽然冷靜下來了,很奇怪,就是那一瞬間的事。”他看著林晗的臉,似乎想要朝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卻因為不會使用這種表情而放棄,隻繼續說,“因為沒有什麼不會消亡。”
林晗心中一動,看向賀雲霆的眼睫也顫了一下。
沒有什麼不會消亡。
賀雲霆說。
“宇宙和我們沒有什麼不一樣。”
天地蜉蝣,滄海一粟。
頑固的戰艦會化為碎片,而堅不可摧的機甲也終將變作齏粉。
他們和恒星的結局沒有不同。
“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擁有現在。”
林晗看著他,眼神逐漸從微渺的迷茫中變得清澈,像是被最澄淨的甘霖洗過一般,再望向那片冰冷又深邃的眉眼。
他想,賀雲霆身上有種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單純。
單純到說出這樣的話時,也是另一種浪漫的哲學。
對方在易感期擁抱的時候沒有彆的思緒,而在自己玩笑般的提出喜歡與否的問題時,也依舊認真地思考後,才說“不知道”。
林晗常常想,賀雲霆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潛意識裡的某些心聲。
這些年他一個人肩負著家國責任獨自行走在黑暗中,會不會被深而厚的重擔壓得無法呼吸,會不會被星星點點的迷惘不停擊打考量。
可他就是這樣走過來了,將附在身上的淤泥一把扯下,扔進深淵,再帶著希望重新站在陽光裡。
他知曉銀河遼闊浩瀚,卻也能從中獲得安寧的靜謐。
林晗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虛無的感慨都變得不值一提,所有形態的粒子碎片都融入宇宙,構成永不止息的輪回。
“你看,”賀雲霆揚起臉,“那是距離我們不遠的塵埃星雲。”
林晗也跟著看過去,淡藍色的星雲聚集在一起,它們連名字也沒有,僅僅依靠反射附近恒星的光,才能被人們看到。
“它們現在就在我們眼前,但誰也不知道,這些光亮,究竟經曆了多少億年的漫長旅行,才能抵達這個世界,與我們相遇。”
這次賀雲霆的語氣平靜,沒有緊張,沒有冷漠,隻低沉又輕緩地訴說著。
這是他曾經懷疑過的東西,現在他想能讓另一個人不那麼焦慮迷茫。
“我們生於短暫的現在,我們也是宇宙的星塵。”
“林晗。”賀雲霆叫他的名字,湛藍的眸光跨過億萬年星海,墜入這一瞬間的巧合,“不用懷疑存在的意義。”
“你就是存在本身。”,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