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寧發誓,她這輩子都不要吃荔枝了,真要吃,也要慢慢慢慢地吃,馬車上絕對不行。
半夜驚醒,宋嘉寧摸著自己的小脖子,暗暗地告誡自己。
告誡完了,宋嘉寧想到什麼,立即低頭。這幾晚她都睡不好,不是夢到自己吃荔枝噎死那一幕,就是夢見自己又變成郭驍的小妾了。母親擔心她,特意命九兒打地鋪睡在地上陪她,屋裡也必須留著一盞燈,昏黃燈光透過紗帳照進來,宋嘉寧看到一雙胖乎乎的小肉手。
她輕輕地舒了口氣,這已經是第四晚了,看來她是真的回到了十歲這年,母親還沒病至膏肓。
正值正月,江南小戶燒不起地龍,炭火也早熄了,宋嘉寧打個冷戰,重新鑽回被窩,嚴嚴實實地捂好被角。暖意
重新湧上來,宋嘉寧的困意卻徹底消失了,一動不動地呆呆躺著,皺著眉頭發愁。
母親的病…
上輩子,父親在她六歲的時候就病逝了,那時她太小,勉強記事,爹爹剛走,她傷心了好久,偶爾生病或是在堂姐堂兄那裡受了委屈,還會朝母親哭,委屈噠噠地要爹爹。但日子一天一天過下去,爹爹的身影與麵孔也變得越來越模糊,到最後,她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隻知道她有個舉人爹爹,爹爹生病死了。
她忘了,悲傷過後該吃吃該喝喝,頂多羨慕彆人有爹爹,母親卻沒忘。當然,前世母親還活著時,宋嘉寧並不理解母親為什麼動不動就會掉眼淚,飯菜吃的也不多,弄得人越來越瘦,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了似的。
母親身邊的大丫鬟告訴她,說母親哭,是因為想起爹爹了,宋嘉寧還是不懂,她也想要爹爹活著,但她怎麼沒有
想到要哭?
後來母親相思成疾,在她十一歲那年秋天撒手人寰,後來她成了梁紹的小妾,嘗到了男女情愛的滋味兒,又被梁紹狠狠紮了一刀,宋嘉寧才突然明白了母親。父親活著時,對母親肯定很好很好,所以母親念念不忘。如果梁紹也對她好,她是被郭驍搶走的,那麼宋嘉寧就算沒有勇氣以死殉節,肯定也會經常想梁紹,而不是沒心沒肺地混日子。
唉,怎麼又想起那個惟利是圖、賣妾求榮的小人了?
搖搖頭,將梁紹甩出腦海,宋嘉寧繼續發愁母親。
多活了一輩子,現在宋嘉寧能理解母親對父親的思念了,但她不能任由母親念下去,不然母親又要憔悴離世,丟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她得想辦法轉移母親的心思…母親是個寡婦,還是個沉浸在悲痛中走不出來的寡婦,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嬸母那邊都不去串門,整天悶在房中,除
了照顧她就是想爹爹,不生病才怪呢。
那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勸母親出門走走。寡婦又如何,好多寡婦都改嫁了,母親喜歡爹爹願意替爹爹守一輩子的寡,那她就一直陪著娘,將來再在縣城挑個可靠的男人嫁了,多生幾個孩子,攜兒帶女常常來陪母親解悶。
嗯,等天氣暖和桃花開了,她一定要央母親帶她去太湖邊上,太湖啊,她好久沒去了,還記得太湖邊上有楊柳依依,有桃花朵朵,還有漂亮鮮嫩的白魚、殼薄味鮮的白蝦…
宋嘉寧睡著了,夢到母親帶她去了湖邊,娘倆坐在畫舫上,擺了一桌好吃的。
清晨林氏過來探望女兒,就見女兒睡得小臉紅潤,精致嬌憨,漂亮是漂亮,就是嘴角,又在流口水。林氏又憐愛又困惑,她與丈夫都不重食欲,女兒的小饞嘴是從哪學來的?
喉頭犯癢,林氏連忙繞到女兒床前的花鳥屏風後,掩唇輕咳,心中無限悲楚。女兒這幾日總是做噩夢,她當娘的,本該陪女兒睡,但她不敢,怕把病氣過給女兒。
壓抑的咳聲,驚醒了酣睡的宋嘉寧,她揉揉眼睛,含糊不清地喚道:“娘?”
林氏聽了,飛快將帕子塞回袖中,擺出笑臉走到床邊,一邊掛帳子一邊柔聲道:“安安醒了?”
女兒是早產,剛出生時瘦瘦小小的,她好怕養不活,就起了“安安”這個小名,大名配個“寧”字,希望女兒一世安寧。大抵名字管了用,周歲的時候,女兒已經長得白白胖胖了,彆人家的孩子得哄著吃飯,長輩捧著碗四處追,女兒倒好,吃完一碗還抱著碗舍不得鬆手,要再吃點。
歪坐到床邊,林氏愛憐地捏了捏女兒的小胖臉。
當娘的稀罕女兒,宋嘉寧也巴巴地看著母親。自小到大,宋嘉寧身邊的女子,上至四五十歲的婦人,下至五六歲的女娃,都在想辦法讓自己瘦點,像宋嘉寧這樣走路臉上肉會微微顫的,一出門就會被人嘲笑,七嘴八舌喊她宋胖胖。
宋嘉寧吧,她也覺得女子瘦了好看,小腰盈盈一握,長裙窄腰,跟仙女似的,但她更喜歡吃,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宋嘉寧餓了幾次肚子後,果斷舍棄纖腰而選了美食。而且宋嘉寧慢慢發現,同樣是瘦,有的人乾癟地像竹竿,還有一種,就是母親這樣的,身姿婀娜,款款走來,如弱柳扶風。
在宋嘉寧心裡,母親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可惜同樣的杏眼同樣的瓜子臉,母親氣質清雅,一看就是滿腹詩書,她卻姿容偏媚,老老實實什麼都沒做,旁人就說她眼睛不老實,尋思著要勾人呢!
“娘,你教我練字吧。”宋嘉寧抱住母親胳膊,小聲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