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攪著麵條,含糊其辭:“嗯,是這樣。”
“那麼你和你媽媽……?”
薑蝶感覺很意外,她已經擺出了回避的態度,以蔣閻的性格,絕對不會再往下挖了才對。
可他卻還是斟酌著用詞,再繼續追問。
她微微皺起眉頭,不太舒服地打哈哈:“我還不知道你會這麼八卦呢。”
薑蝶埋著頭吃麵,聽見對麵那個清冷的嗓音柔柔地到了熔點,軟得一塌糊塗。
“彆人的家事當然不重要。”
店內換歌的間隙,安靜的空檔,他緊跟了一句。
“但你不是彆人。”
薑蝶握著筷子的手僵住,不可置信地盯著顏色油黃的麵湯,簡單的一句話像在她的心盤上發射了三維彈球,橫衝直撞,突突狂跳。
這些天來橫亙在他們的薄紙,終於被他戳出了一個洞。
但他卻還是沒有徹底撕開。
薑蝶等著他的下一句,他卻話鋒一轉:“還吃嗎?吃完我再送你去醫院。”
這回去醫院的路上,兩個人都異常地沉默。對話就這麼不清不楚地戛然而止在麵店。
如果在薑雪梅摔跤之前,薑蝶一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但這個夜晚,她反常地選擇了沉默。突然間沒有了追問的勇氣。
雖然心裡早就急得焦頭爛額,不停地翻來覆去:那我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不乾脆點說出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隻是動心還是喜歡?
這些亂麻纏到最後,脫口的隻有一句下車時的謝謝。
他卻堅持把她送到病房,走到門口,他往裡張望,看見四張擁擠的病床,鼾聲四起。慶幸的是薑雪梅沒有被吵醒,隻是慘了接下來的薑蝶,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睡著。
蔣閻收回視線:“你今晚要在這裡陪護?”
薑蝶點頭:“你送到這裡真的可以了,趕緊回去吧。”
“我給你兩個選擇。”他說,“一,我送你回家睡覺,今晚我來陪。二,你不放心我的話,還是你自己來。我把阿姨換到高級病房。”
這番強勢的話聽得薑蝶一愣一愣。
她訥訥道:“沒有第三種嗎?”
“有。”蔣閻脫口而出,“換到高級病床,我陪你一起陪護。”
順得薑蝶懷疑他說這麼多根本就是為了她跳這個坑。
“……”薑蝶搖搖頭,“我都不要。”
“看來我剛剛的話你沒聽進去。”
“……什麼?”
“我說了,你不是彆人。你不要覺得麻煩了我。”
薑蝶以為他這次總該補全剛才在流雲軒未說完的話,結果他又繞開去,說:“所以你選一條吧。”
要做手術是一筆大花銷。如果她有餘裕,早就讓薑雪梅住上單人病房。不至於讓她去擠多人病房。
她是真的沒法兒花這筆錢。
因此,她知道眼下接受蔣閻的好意才是最合適的選擇,就像她一直認為的,不要和錢過不去。
但她又不想信誓旦旦地像個貞潔烈女一樣,接受這份好意就像被銅臭玷汙,說出發誓我會還你這種話,反而更露怯。
思索過後,薑蝶沉吟道:“二吧。”她故作輕鬆地說著反話,“這是你逼我的,多出來的病房錢我才不會還你。要不然也是打個折還你。”
她堅決不想讓蔣閻看出來,她有多在意被他饋贈這件事。
薑雪梅被換到高級病房的次日,醒來後震驚地問薑蝶發生了什麼事,一邊還想直接下床,被薑蝶摁在床上,三令五申她必須老實呆在這張床上,直到做完手術才能離開。
薑雪梅當然不肯,嚷嚷著:“就是摔了一跤,還做手術,瘋了吧?”
“那你倒是站起來試試。”
薑雪梅不死心地試了試,麵如土色。
“做手術,要花多少錢?”
薑蝶隻說:“夠的。”
“不要浪費錢了,我多躺一陣子,怎麼著也會好的。”薑雪梅固執地還在試著起身,“這筆錢你留著,之後有機會出國就可以用得上。”
“出國的事八字都沒一撇。”薑蝶擺出不容商量的姿態,“而且這筆錢是我賺的,我的錢我就想給我媽用,怎麼能叫浪費?”
薑雪梅聞言撇過臉,藏住瞬間微紅的鼻端。
她小聲地喃喃:“我不配你叫這個媽媽。”
“……你彆再胡說八道了。”薑蝶也紅了鼻頭,“你偷跑出去乾活,為的是什麼,我不知道嗎?不會有人比你更有資格當媽。”
薑雪梅的視線失去焦點。
她幽幽地說:“我早就不配當媽了。”
薑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重的無力感像水流漫進這間病房,消毒藥水也讓人錯覺正浸在泳池的水底。
眼前是寂靜的,透明的,讓人容易流淚的藍色。
薑蝶悄悄起身,掩上病房離開。她插上口袋,一路走下樓,眼神掃過婦產科的標識時,嘴角揚起一抹笑容,覺得世事真是作嘔。
有些人,那麼努力地想做好一個母親,她的孩子卻被命運掐斷呼吸。
有些人,根本不想當一個母親,她的孩子卻像不倒翁,左右搖擺地活下來。
也許上天發現自己的疏忽,慈悲又殘酷地糾正了他們的錯位。於是,大多數時候,薑蝶都覺得自己還是幸福的。
隻是偶然幾個瞬間,譬如收到毛衣,又譬如現在,她總會突然驚醒,原來,她們的親密其實殘留著拚接的凹痕,藏垢著她無法撫平的創痛。
薑蝶躲回鴛鴦樓,給自己放了會兒氣,不倒翁終於軟軟地倒了下去。
她離開前囑咐護士幫忙看一下薑雪梅,她回去休息片刻,晚上再來陪護。
說是休息,總共合上眼也沒睡兩個小時。
一醒過來,手機裡已經有蔣閻發過來的微信,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那麼主動地噓寒問暖。
衣架:你回去了?
衣架:那就不必急著過來,我在陪阿姨。
薑蝶放下手機,急匆匆地洗漱一番準備出門。
然而,她穿鞋時,視線掃過鞋櫃,忽然頓住身型。
當時她在和蔣閻發微信,把備忘錄隨手這麼一擱,忘記拿回房。但是她也記得自己是放在茶幾上的,怎麼會出現在門口的位置?
她心裡猛地一沉,意識到,可能是被當時等在客廳的蔣閻隨手翻到。
……她不會被當作變態吧,還有衣架這樣的稱呼,他看了會不會生氣?
薑蝶心驚膽戰地翻開備忘錄看了一眼,視線被第十條定住。
這一條,被他改了。
【第十條:衣架不會喜歡我。】
此刻,不會兩個字,被圈出來,劃上用力的叉叉。
你不是彆人——你是我喜歡的人。
蔣閻之所以當時沒往下說,是因為他已經告訴她了。等她這個笨蛋自己發現。
被紮得體無完膚而漏氣的不倒翁,又在此刻,源源不斷地鼓脹起來。
她閉上眼,奮力往上,冒出泳池。
這一回,她睜開眼,看見了火焰中央,熾熱的,可以烘乾眼淚的藍色。,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