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她,他們都沒有說出名字,但他們都心知肚明。
石夏璿不解: “明明是她受不了你的過去背叛你的,你何必還這麼固執?”
“她從來沒有背叛過我。”他咬緊牙關,“是我背叛的她。”
“……所以你不舍得拉她下地獄,在地獄相見?”
石夏璿憐憫地審視著蔣閻。
“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乖乖治療,以這樣的姿態再去找她,就已經是在拉她下地獄了。”
樓宏遠是於昨晚深夜突發腦梗,醫院一直聯係不上蔣閻,隻好聯係到了當年替他出診斷書的石夏璿。
他也被轉移到石夏璿所在的醫院進行緊急手術,一條命好歹救回來,但狀況並不算樂觀,可能都要麵臨半癱的後半生。
蔣閻凝視著重症病房裡的樓宏遠,隔著一道門,他無比溫順地躺在那裡,就像一具屍體。
禍害遺千年,在這一點上,他們真的是留著相同的血脈,無法輕易地被老天收回去,沒那麼容易死掉。
他沉默地看著樓宏遠,蔣明達卻在這時來了電話。
他接起,眼睛望著病床裡的生父,嘴上恭敬地念道:“父親。”
“你回來一趟,我有事問你。”
對麵乾淨利落地切斷,一如往常,但蔣閻卻隱隱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但對此他已有準備,畢竟蔣明達仍是蔣隆集團真正的一把手,很多事情他都沒什麼決策力,必須經過他的首肯。
第二天夜晚,飛機落地西川,車子繞過川流的車潮,駛向郊區彆墅群,停在一棟老式的彆墅前。
記憶中的那股檀香味道又無孔不入地侵犯蔣閻的嗅覺感官。
蔣明達會對神佛這麼癡迷,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也是後來才慢慢打聽到蔣明達的發家史。最初下海那幾年,他跟著人炒房又收購地皮,一開始混得順風順水,但後來卻差點虧得血本無歸。
原因是他開發的其中一個樓盤鬨出人命。
鬨出人命不可怕,但短時間內接連有人自殺,那就邪門了。
蔣明達一琢磨,才發現那塊地皮前身是戰爭時期的亂葬崗,風水差得要命。自此,他對風水這種事越來越深信不疑。
蔣閻踏入客廳,掃了一眼通往地下室的門。
門後通往的是禁地。
這些年他從未下去過,但他知道那下麵曾經住過什麼。
——蔣明達從泰國請來的小鬼。
因為這樽小鬼,蔣隆集團才能成功上市,做大做強。蔣明達是這麼覺得的。
也因為這樽小鬼,蔣明達一直未能有子嗣。
妻子懷孕兩次都接連流產,連他養在外麵的情人也難逃一劫。
蔣明達嚇得連忙將小鬼送走,但厄運沒有就此平息,連他的身體都出現問題,生活開始一塌胡塗,他趕緊找大師去算該怎麼辦。
大師直搖頭,斥責他這樣的做法惹怒了小鬼,請神容易送神難,更何況是嫉妒心極強的小鬼,他這輩子彆想有自己的孩子,即便誕下也會不得善終。
但若要解決他身體的問題,很簡單,那就是再領養一個孩子過來,小鬼的怨氣自然會從大人轉移到孩子身上。但是,這個孩子命格必須要硬,能承受住煞氣。
蔣明達就因為這一席話,踏進了那家有他和她在的福利院,改變了他的一生。
隻是,往好的方向還是壞的方向改變?
總體上是好的吧。他有了世俗眼中好的出身,不必再每日心驚膽戰十幾年後樓宏遠會提著一把刀出來,把當年送他進監獄的自己砍成爛泥。
如今的樓宏遠,被精神藥物不停地折磨,終於熬不下去,突發腦溢血倒下。
那麼,他的那顆心臟爛在斷芽的春天裡,也不值得叫委屈。物質守恒,一切都有代價。
上到二樓,蔣閻停在蔣明達的書房門口,輕輕叩響。
門內倦懶的聲音說道:“進。”
他推開門,蔣明達穿著黑色的絲質睡衣,正仰臥在雕花的紅木梨榻上,雙手正捧著佛經,嘴上念念有詞。
“小閻,坐。”
蔣明達抽空指了下座位,他依言坐下,然後便是等待蔣明達自顧自地將佛經念完。
良久,蔣明達擱下佛經,細細端倪了蔣閻一眼。
“長大了,心思也多了。”
蔣閻故作不懂道:“我很多地方都做得還不成熟,父親多包涵。”
“不成熟?我看你是成熟過頭,步子拉太大吧。之前收購亞太度假村的事尚且算一步好棋,那這一回收購鄭氏建材又是什麼路子?他們可是根本救不活了。”蔣明達重新躺下,悠悠道,“我看你能力還不錯,才給了你這個機會。既然承了我的名頭,就得像話點。不然,我可以換任何一人上去,你知道的。”
蔣閻眉頭都不皺一下:“能力比我強的人有很多。但是這些年我和您之間的維係,我不認為其他人可以取代。”
氣氛沉悶,過了好一會兒,蔣明達才慢吞吞地對此回應。
“你是懂事的。”他重新拿起佛經,“心裡有數就好,走吧。”
蔣閻起身,恭敬地鞠躬,安靜退開,關上門。
走到大廳時,他名義上的母親正好進門,兩人撞見,她眯眼笑道:“怎麼突然來了不打聲招呼。”
那笑容的弧度和他總是揚起的如出一轍。
“父親找我來談點事,就沒麻煩您。”
“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謝謝母親。”
“那就好,早點回去休息吧。”她忽然又想起什麼,“你上次從紐約帶來的那個古董花瓶還挺好看的,還能弄一個來嗎?我想送給彆人。”
蔣閻笑著應下:“好。”
走出蔣家彆墅,他回到車上,發動車子駛往城內。
漆黑的國道死寂得嚇人,但月光很亮,他摁開廣播,有了點人氣兒。主持說著祝大家中秋快樂,合家團圓,他才恍惚想起來,今天是八月十五。
還沒吃飯的胃開始隱隱作痛,他看了眼時間,將車開到一家小超市邊上,下車進店,接著又拎了一袋子速凍湯圓出來。
車子在夜幕中急速向前,停在一幢燈火通明的公寓樓下。
蔣閻抬頭看著那扇黑漆的玻璃窗,心裡明白也許他惦記的人正和彆人在外麵慶祝節日。
視線在速凍湯圓上轉過,原本要下車的姿勢僵住沒動。
他就這麼沉默地坐在車內,聽著車內的廣播不斷變換,口水歌換了一輪又一輪,到了知心談話環節,女主持人念著聽眾發給節目組的留言。
“有聽眾朋友留言說,我隻是每天往黑暗裡投一顆石子,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回響,如果生活是一個無底深淵,當我跳下去,無儘的墜落,是不是也是一種飛行。”
“這位聽眾朋友,千萬不要對生活喪失信心。想一想你的家人、朋友或者愛人,或許你是一個人在大城市打拚,或許你現在正遭遇著一道過不去的坎。但沒有關係,我們都會祝福你。祝你節日快樂。”
屁話。
蔣閻一把摁滅了廣播。
真正在下墜的人,耳邊除了風聲,還能聽到什麼呢?
他比誰都更明白這種感受。這些年來,他何嘗不是在往深淵裡扔石頭。
從最開始的漆黑盜洞,他把自己當作石頭扔下去,且不被人拉起的那瞬間,似乎就注定了毫無回應的人生。
但其實,也曾經有人接住過他的石子,熱忱地想在他的黑洞裡搖搖欲墜地掛一盞燈泡。
明明那個人的燈泡也那麼微弱,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照亮。
“可是,我們還可以把彼此當做燈泡。”
他回憶著記憶裡她的語氣,呢喃出聲,然後開始抽笑,倒在椅子上,肩膀不停地顫動。
很好笑不是嗎,因為從頭到尾,他的燈泡根本就沒亮過。
他後來照亮她的光源,都是一開始從她那兒偷來的。
他隻是一個貪生怕死慣了的小人,沒有人在絕望儘頭拉過他,他隻能相信自己。
可真的有人來拉他了。
這個唯一來拉他的人,轉而被他推入了另一個更不堪的深淵。
命運給予了他最大的懲罰。
蔣明達所信的神佛也許是真的存在的吧,小鬼轉接給他的惡煞,這麼多年都悄無聲息,其實早已暗中衡量,憋著給他致命一擊。
那隻靠自己破繭的蝴蝶不知不覺從最低處飛了上來,在他仍就無儘下墜的時候。
他們不期而遇,被台風天的氣流漩渦裹挾著卷到了一起。
這一次,其實應該順著漩渦遠離的,那是最明智的路徑。
可眼睜睜看著當蝴蝶向自己飛來時,他還是掙紮著偏離既定航線,一頭栽進了這場足夠撕毀他的風暴。
如今蝴蝶已經飛向了風平浪靜的地方,他的大雨還沒下完。
但是已經偏離了,就不會回頭,繼續下墜也無所謂。如果皮肉觸底碰撞的聲音能讓一切都變得動聽。
薑蝶的中秋節過得比以往都要忙碌,因為有些同事忙著提早回家過節,像她這種沒人約也不需要陪家人的單身狗就承擔了大部分工作。
等下班時早過了晚飯點,她又餓又困,在地鐵裡擠著給薑雪梅抽空發了個紅包。
她收下後轉而也給薑蝶發了個紅包,還多出了66塊錢,湊個好兆頭,六六大順。
微信裡還傳過來一個小視頻,記錄著薑雪梅把煮好的湯圓撈出鍋的過程,手持鏡頭的人還在說話,笨拙地嚷著,小心,彆燙到。是陳叔的聲音。
看著他們兩個人作伴,薑蝶覺得安心,也有點奇怪地羨慕。
薑雪梅舀起湯圓湊近鏡頭,笑道:“這是給你留著的一份。”
中秋吃湯圓這個獨特癖好,之前和彆人無意講起的時候,他們都覺得古怪,不是應該吃月餅嗎?可薑雪梅卻覺得吃湯圓寓意更好,更吉利,導致薑蝶也養成了吃湯圓的習慣。
薑蝶咽了下口水,被勾起了饞蟲,當即決定手機下單點一份速凍的來煮。
她是在離家地鐵還有一站的路程下的單,沒有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內,貨居然就送到了。
一袋圓潤的速凍湯圓靜靜地掛在公寓的門把手上。
她將它取下來,感到奇怪地嘀咕:“是不是沒從冷凍櫃裡拿的啊,怎麼冷氣都快跑光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