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2 / 2)

風眼蝴蝶 嚴雪芥 12233 字 4個月前

蔣閻呼吸一窒。

“是徹底關張。”

隔壁又是長久的沉默,他轉移話題說:“剩下半截麵包你留著吧,第二天吃。如果救援隊還不來的話。”

“我不需要,半塊夠了。”

“我是說真的。”他語氣忽然認真,“我不是和你客氣,我有把握。”

“……你有把握?”

這是什麼意思?

蔣閻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眼睫在微微顫抖。

“在福利院的時候,你聽說過我有一個做過牢的爸爸,對吧?”他扯了扯嘴角,“但我沒告訴過你,他是犯了什麼罪。當時我不想提起他的一切。儘管,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他。”

“夢到那個黑漆漆的盜洞,周圍是四陷的流沙,我就抓著一根繩子,拚命地往上爬,一直往上爬。我以為我就要爬出去的時候,那個男人卻拿著一把刀在上麵等著我。”

“我為什麼會夢到這個呢……”他自言自語,“因為我曾經就呆在那個盜洞裡頭,比現在這兒更小,更黑,更深。沒有任何吃的喝的,連氧氣也更稀薄。但我還是活下來了。說不定我的身體其實很適合生活在地底下。”

就像老鼠天生適應陰溝,這是基因決定的。

而他無法擺脫的基因也是如此。

薑蝶的心臟隨著他的話語在不受控製地抽搐。

她從來沒有機會能聽到這些。從前他刻意隱瞞過去,而當一切真相大白,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說話。

“盜洞……”她不太確定地問,“是盜墓的那個?”

“對。你說過你是有罪的人,我又何嘗不是。”蔣閻將自己的朝向麵向石板,就好像透過石板在和薑蝶麵對麵說話,“隻不過你偷活人的東西,而我偷的,是死人的。”

她艱難地問出口:“是他……逼你的?”

“嗯。”

“他難道不是……你親生父親嗎?”

“他是。”蔣閻笑道,“我寧願他不是,這樣他逼我的時候,我就不會那麼痛。”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她感受到一種巨大的,被撕裂的酸楚。

“很久以前我總在想,我到底是哪裡不夠好,所以他不喜歡我。我就儘量的,不給家裡添麻煩,隻有餓到受不了的時候,我才很小聲地問他能不能吃飯。他第一次讓我下到盜洞裡的時候,我還很開心,以為自己能派上點用場了,我想這樣爸爸是不是能稍微喜歡我一點。”

他語氣好平淡地呢喃,是一種,死水在緩慢深流的毫無波瀾。

“然後我第一次下到盜洞裡,我就發現了,原來,我是一條狗,而不是一個人啊。那麼,我該怎麼指望我被當成人喜歡,而不是畜生呢?那一瞬間,我真的很恨他。”

這些語句就像雨點,砰砰打在石板上,薑蝶縮在石板下,聽著雨點擊打的聲響,淋不到她,但那震顫的動靜,已經傳到了她這頭。

她能深刻地感受到每一字下麵,一個孩子曾擁有的希望,到後來的絕望。

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薑蝶抬起手,叩了叩石板,喉嚨使勁吞咽了一下。

“我曾經一直很想知道我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我在想……他們和我失去聯係,是不是很傷心很難過呀,所以我一定要活下來見到他們。靠著這個念頭,我才在人販子手底下苟活著。”

“但是到了派出所的那天,警察卻告訴我說,沒有人在找你。也沒有人找過你。”

“起初我還告訴自己,也許他們是死了,除此之外我無法說服自己他們為什麼不來找我,我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嗎?為什麼他們可以這麼殘忍?但現在…我已經可以接受他們也許還活在世界裡某個角落的事實。”

“他們隻是不愛我,不在意我是不是活著,我對他們來說甚至不如思考晚上吃什麼來得重要。我逐漸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愛不一定會發生在真正的親人之間。血緣隻是血緣,是生理。可這並不代表,愛不會繼續發生在我身上。愛是流動的,超越生理的存在。”

蔣閻用陳述的語氣問:“你會這麼想,是因為薑阿姨嗎。”

薑蝶回憶起剛撥完的那通電話,終於能無比自信地說出口。

“對,我很愛她,她也很愛我。”她突然一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得感謝你。但這和你的背叛是兩碼事。”

“我知道。”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所以,你依然不會原諒我。”

薑蝶沒有回答。

接著又是漫長的寂靜,也許又到了夜晚,他們各自睡著又醒來,對光源已經失去感知,完全憑著身體的本能去衡量時間。

外頭依舊寂靜,沒有傳來挖掘石板的動靜,倒是期間又等來一次餘震。這種感覺無比絕望,等不來救援,隻有越陷越深的災難。

他們起初還說說話,試圖驅散令人心慌的空白。越到後麵,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隻有空白。

沒有力氣多說話了,也不知道該再多說些什麼,兩個明明已經沒有話講的舊日情人,偏被老天擺在一起。

食物告罄,最後那半邊麵包蔣閻沒要,他們在中間反複來回推,最後在薑蝶的一再堅持之下,一人分走一半。逐漸的,蔣閻丟給她的那瓶水也被她喝完。

窮途末路。薑蝶無聲地念叨著四個字,卻又心有不甘。

她叫著蔣閻的名字,問:“出去以後,你第一件事想做的是什麼?”

他們現在,隻能依靠幻想支撐下去。

蔣閻說:“我想洗一個澡。”

他的聲音相比之前更微弱,也更乾巴。

“你聽上去不太對勁……”

薑蝶心頭一跳。

“沒……隻是有點困了。”

“你和我說說話,先彆睡!”

她一下子提高嗓門。

聞言,他笑道:“這是三年來,你第一次想聽我說話,而不是讓我閉嘴吧。”

薑蝶咬緊嘴唇:“我想聽的時候你又不說了嗎?”

“說,當然說。”他慢吞吞地,“我想再認真地,對你說一次對不起。”

“……你能不能說點彆的?”

“但如果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不想再帶著遺憾下地獄。”

薑蝶擰起眉頭,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樓宏遠能坐牢,是我舉報的。所以被帶走前,他說他一定還會再來找我,要弄死我。他進去後,我就開始做一個夢,夢中我好不容易拿著繩子爬上去,卻在出口看到他拿著刀守著。”他語氣微顫,“後來你的菩提種發芽的那天晚上,那個夢更完整了。他朝我笑,背光舉起刀,向我捅下來。很疼,月亮是血色的。”

他說得有些顛三倒四。

“那顆菩提種對我來說,不僅僅是被收養的機會,也是活下去的機會。有錢人家一定有保安吧,他來了我也不用怕了。我進到蔣家後,真的沒有再做關於樓宏遠的夢。但我又開始做起另一個噩夢。”

“……是夢到我了,對嗎?”

“我總會夢到那天你告訴我說,其實你想把苗讓給我。我很震撼,也不敢相信,每次醒過來隻剩下後悔,我想過換回去,可是蔣家……我當時反而慶幸你沒來。後來又聽說你去了好的家庭,我就更放心了。”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洗脫我自己,我知道這些掩蓋不了那一刻我想要取代你的事實,我就是自私的一個人。”他在黑暗裡縮成一團,已經沒有力氣再講太多,“大概人生就是一個噩夢加一個噩夢的堆疊。但再次見到你,鼓起勇氣和你一起走過的日子,是我這一生難得的好夢。”

多希望好夢不醒,可它就像課間的小憩,渾渾噩噩中帶著貪戀,鈴聲一到,就得瓦解。

薑蝶眼前的黑浮起了一團模糊的霧,原來眼眶裡不知不覺蓄滿了淚水。

明明水分是此刻最寶貴的東西,但它卻爭先恐後地從眼眶裡掉落。

餘震沒有來臨,但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和搖晃,感知到有什麼正離她遠去。

薑蝶喃喃:“你以為說這些能夠得到原諒嗎?你必須活下去,被有我的噩夢折磨到一百歲才可以。”

蔣閻沒有再回應。

過了半晌,連通他們唯一的縫隙裡,有什麼東西被塞進來。

“拜托你一件事。這是我在花都公寓的鑰匙。你出去之後,回一趟花都,幫我在臥室衣櫃的最下層找一件衣服。很好找,隻有那一件。”他小心翼翼地,“我想穿著它下葬。”

聽到下葬兩個字,薑蝶的心臟驟然緊縮。

她在地上摸索著抓到冰涼的鑰匙,燙手似的一把推回去。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冷硬地回答:“我不會去的。要去你自己去。”

蔣閻氣若遊絲地說:“拜托你,我可能撐不下去了。”

薑蝶從沒聽過他這麼脆弱的聲線,仿若清冷的流水即將乾涸到頭,隻留下斷續的滴拉。

她抖著唇,突然生出無窮大的力氣拚命敲擊石板:“我都可以撐下去,為什麼你不行!?”

“……其實,我隻有那一瓶水和那一塊麵包。”

從最開始就想給你的,就是我所擁有的全部。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如羽毛飄地:“對不起,又騙了你。”

陰暗的廢墟,最後隻餘下氣流穿過空洞的死寂。:,,.,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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